我們都不敢說

作者︰Alien藍@Air

    1.      重逢

「關真宜,是你嗎?」

關真宜沒有想過,在原宿街頭,忽然會有人拍她的膊頭,而且還是用廣東話跟她交談,久違了的廣東話呢,跟她說話的人還是稱呼她的全名。

「王中毅,怎麼是你?」

關真宜有點愕然,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個中學同學了,應該是自從中七謝師宴之後,他們就已經沒有見過面了。倒是在網上,曾經交談過幾次。然後有一段日子,他忽然都不再上網,他們就斷了連絡。後來,聽說他到了澳洲留學。數數手指,大概已經差不多四年沒有見面了吧?

「對啊,很久沒見了,真巧!」

王中毅沒有想過會在日本街頭碰回中學同學,初初看見有個女孩擦過自己身邊時,覺得很面熟,但也不太肯定,於是他回頭追上去,沒想到真的沒有認錯人,也幸好沒有認錯人。如果換了是在香港,他是絕對不會上前拍關真宜的,他和關真宜並沒有太過熟絡。但可能因為有「他鄉遇故知」的感覺,所以當他一看見關真宜的時候,他竟然有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覺。

關真宜望著王中毅,因為太久沒見面的關係,一下子也不知說什麼好。她與王中毅不是很熟稔那種同學,但也不會很疏遠。其實他們只做了兩年同學,實際相處的日子應該說只得年多而已。

在中五會考那年,關真宜的成績不太理想,因而轉校,而王中毅亦因為原校開設的科目不適合他,也轉了校。就這樣,他們轉去了同一間學校,成了同學。因為兩個都是「外校生」的關係,在開學初期,他們和另外幾個外校生,自自然然的湊在一起玩。

不過,關真宜本來就不是很活躍的那種人,而王中毅則是和誰也合得來,漸漸,他的生活圈子擴闊了,經常參加那群原校生的活動。關真宜也有參加過,但並沒有和他們混得很熟。畢了業之後,和這些預科同學,也漸漸疏離了。只參加過一兩次舊生活動,也只和幾個同學偶有聯絡。

尤其是來了日本之後,她就更加沒機會見他們了,只有在上網的時候,互相傳一下照片、交換一下近況。

「怎麼啦?我嚇倒了你嗎?」王中毅尷尬地笑笑,他見到關真宜呆呆的沒反應,以為嚇到她。「你也是在假期來日本旅行嗎?怎麼一個人?」

「沒有,我是在這裡讀書。」關真宜笑笑說。

「讀書?很厲害!怎麼都沒聽說過?你太久沒有來我們的聚會了。」王中毅對關真宜抱怨,但事實上,他自己去澳洲之後,也很少出席中學同學的聚會。

「沒什麼,只是時間都不太配合。對了,你怎麼一個人?你獨個兒來旅行?」

「不是啦,我和女朋友一起來的。我今年剛畢業,趁最後一個暑假……」王中毅看看空中飄下的雪花,續說︰「我是在澳洲讀書,那邊現在正值暑假,雖然在這種飄雪的日子說這種話有點怪。總之我就是要在最後一個假期好好享受一下。」

看著王中毅因「暑假」的問題而帶點鬧別扭的樣子,關真直覺得好笑,幾年不見,沒想到他還是像以前中學那時,總是有點傻愣愣。

「是這樣嗎?那你女朋友呢?」

一聽到關真宜提到他的女朋友,他的臉色一沉,一副不欲言的樣子。關真宜這才發現自己問錯問題,正想說點什麼轉換話題,王中毅就說︰「剛鬧翻了。」

「咦?」

「剛剛因小事吵了架,之後她就甩開我的手不知跑到哪裡去了。」王中毅垂下頭望著自己的波鞋,不想讓關真宜看到自己那副沮喪的樣子。

關真宜一聽到他的女友不知所蹤,緊張得扯著他的衣領說︰「你怎麼搞的?你讓她一個女孩子就這樣在原宿街頭隨意亂蕩?」

沒想過關真宜忽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,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的王中毅,不敢亂說話,又不敢甩開關真宜。關真宜沒理會王中毅的不知所措,繼續開罵︰「你知道一個女子孤單在原宿街頭亂闖有多危險嗎?她懂日文嗎?她身上有手機嗎?你還不快點聯絡她?東京多的是隨街搭訕的人,她不懂日文的話,發生什麼事也不會求救吧?」

王中毅看見關真宜認真的樣子,這才意識到他做了多麼愚蠢的一件事,他慌張地抓著關真宜的手,問︰「她沒有手機!那現在怎辦?」

「還不去找!」關真宜反反白眼,實在受不了王中毅,一個男孩子怎麼可能這麼不細心?重要的是人在他鄉,就算要吵架也不應這樣亂來。

於是兩個人立時跑呀跑,企圖在大海中可以撈到一根細針。偏偏,他們身處的是以人煙綢密見稱的東京,而且正好是一月中,日本人的新年長假,到處都是人,他們要找人根本不容易。況且,關真宜也不認識王中毅的女朋友,就算王中毅形容了女朋友的樣子給她知道,他的形容詞泛善足陳,滿街也是這樣的女子,她也不知憑什麼可以認出這名素未謀面的女子,她根本幫不上什麼忙。她只能在街上,盡量找些樣子看來失落或是忿怒的女子,再指給王中毅看看。

跑了一會兒,她忍不住繼續罵王中毅︰「你是怎樣做人家的男朋友?讓她在異鄉一個人落單跑掉了已經夠過分了,怎麼身上連一張女朋友的相片也沒有!」

原想靠相片來認人,起碼四隻眼睛去找總好過靠一雙眼,但是王中毅竟然連女朋友的相片也沒有,銀包內反而放了好幾張明星相片,還是中學生嗎?關真宜真的被激得有想吐血的感覺。

被罵的王中毅面上一紅,顯得很不好意思,沒想到這麼久沒見的舊同學,一見面就被她狠狠的教訓了一頓。但她說的也不是沒理,就只怪自己一時魯莽。他輕輕的對關真宜說︰「對不起。」

關真宜看著王中毅慚愧的樣子,火氣降下了不少,她也太衝動了,人家的家務事她管得了多少?她用冷靜的語氣說︰「算了,你跟我道歉也沒意思吧?你又沒有對我做錯了什麼,我們還是快點找到她吧。」

王中毅用力的點一下頭,又再次四圍搜索。他們漫無目的地周圍找,也不知從何入手。本來有想過他的女友會否已經回到酒店,關真宜有打過電話去查詢,但是酒店說沒有人回過去。他們惟有繼續四圍走,妄想可以在人海中找到她。走了一會兒,關真宜忽然問︰「對了,你們剛剛是在哪兒吵翻的?」

「在Laforet那裡,我們吃了午飯之後,在那兒逛著逛著,就因為一點小事吵了。」王中毅含糊地說,他不想跟關真宜說太多,畢竟吵架是他們兩人的事。而且,他怕再多說一點,關真宜就會罵他多一點。

「走吧。」關真宜扯著王中毅,往Laforet的方向走去。「她有可能還在那兒。」

盲目地跟著關真宜走著,王中毅好奇地問︰「你怎會這樣想?都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,她大概已經走遠了。」

「女人的直覺。」關真宜堅定地說。說不出來,但是她就是有種感覺,王中毅的女朋友會在那兒等他。

被撇下的女人,總是會不死心地守在原地,等候不再歸來的男人。

關真宜和王中毅雖然匆忙地走著,但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會。關真宜現在才知道,王中毅在中七高考成績宣佈不久後,就到了澳洲讀書,就在那時,已經和現任女朋友走在一起。

「我才到了澳洲不久,就認識了菲菲,之後不久就走在一起,而且還住在一起。」王中毅邊說,還是邊留意地搜索。「已經三年多了,說我們的感情好又不是,說不好又不是,但是一切就像注定了,我們的父母也見過面。我往後的人生,就像是回香港找工作,然後儲夠錢就和菲菲結婚。」

看著王中毅不甘心的樣子,關真宜不禁說︰「不喜歡就和她分手吧!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。你說得像是有多委屈似的,但你同時也是浪費著別人的青春啊!」

「不是不喜歡,」王中毅抓抓頭,又說︰「只是我也不知道這樣下去是否走對了。」

「沒有人知道我們現在走的路對與否,就像我們現在往Laforet,也未必一定會找到她。但是我們不得不走,不走得盡頭,就永遠不知道結果。」關真宜又頓了一頓。「況且,就算得不到結果,說不定,在這走動的過程中,我們又會得到些什麼呢?誰又能肯定,那一條路才是正確的?」

看著關真宜忽然吐出有點高深的話,王中毅感覺有點不可思議。認識關真宜不深,他記憶中的她,總是有點淡淡然,存在感不強的,但是說到底,她還是一個不難相處的人,而且有點熱心。否則,這刻她怎會陪他在原宿四圍走。

「對不起!」王中毅再次道歉。「想不到在好不容易在日本碰面,竟是這種情況,還要你陪我四處走。」

「沒關係。反正我閒著是閒著,怎麼說我也在這兒住了兩年,會認路也會說日文,有什麼事發生,還是可以幫上一點忙的。」關真宜對王中毅笑笑,其實剛剛她狼狼的罵了王中毅一頓,也有點不好意思。說是舊相識,但這樣罵別人,始終不是件什麼好事,就像是其實她只不過想找個人發洩而已。

說著走著,他們終於到了Laforet。Laforet是原宿一個大型商場,內裡有多間潮流服飾店,而Laforet的附近也有不少名牌服飾店。才走到門口附近,關真宜遠遠望去,已經見到一個少女站在那兒飲泣,有幾個男的圍在她身旁,但她只是在哭,完全沒理會他們。關真宜猜到,那個大概就是王中毅口中的菲菲。

「菲菲!」王中毅看到林菲被幾個男子包圍,他立時衝上去。不知道這情況已經維持了多久,王中毅見到林菲啜泣的樣子,煞是心痛。他不顧一切衝上前,喊著︰「Get away from her!」

林菲見到王中毅,先是錯愕,之後立刻綻出笑容。幾個日本男子看見有個男的衝過來,罵了好幾句。有個男的被王中毅推開了,他原想動手,但是另外幾個人阻止了他。大概是聽到王中毅喊英文,知道他是遊客身份,不欲多事吧。

看到王中毅成功「英雄救美」,關真宜知道沒有她的事了。於是,她悄悄地退開了,以免打擾情人們的重逢。雖然有點像老套,但是王中毅應該會因而和林菲和好吧?還好,事情總算輕輕鬆鬆的解決了,雖然有點無聊,但總好過有什麼意外。

「Jeff…你這麼久才回來……」林菲哭倒在王中毅懷內,也不理旁人的目光,反正附近一個人也不認識。也應該不會有什麼無聊人把這片段拍成短片再放上網吧?又不是什麼布吉島的色情片段。現下,林菲只想緊緊的抱著她喜歡的人。

看到林菲的眼淚,王中毅的心也酸了。男人最怕的,就是女人的眼淚,尤其是喜歡的女人的眼淚。王中毅一個女性朋友曾經說過,一個男人如果連女人的眼淚也不怕,他絕對是一個壞男人。王中毅不知道自己是否一個好男人,但至少他不想做一個壞男人。

「好了,你再這樣浪費水份,又要去買飲料了。雖然這裡到處也有自動販賣機,但我身上已經沒有零錢了,所以麻煩你暫時節儉一點,不要浪費水源好不好?」王中毅嘗試逗笑林菲,而林菲也如他所願的漾起一抹甜笑。

王中毅輕輕的用衣袖替林菲拭掉眼淚,捉著林菲的手,他感受到林菲的冷意。天空飄來一點點的粉雪,看似漂亮,但比香港或是澳洲都冷得多了。也不知道她站在這兒多久,明明多走幾步到室內,就有可以熱死人的暖氣,但是林菲還是堅持站在門外。他是知道的,林菲是害怕他看不見她。

「我們先回去酒店休息一會吧?再這樣下去你會傷風的,先回去吃些感冒藥預防一下。」王中毅把自己的頸巾圍在林菲的頸項。「晚點我們再去彩虹橋,你很想去吧?」

林菲笑著點點頭,她想要的,不過就是林中毅的溫柔。她牽著林中毅的手,一起去搭新幹線。她慶幸的是,他們是兩個人自遊行,調配行程很方便。如果是跟旅行團的話,這樣鬧一鬧,不知道會把事情弄成怎樣了。

兩人走了幾步,王中毅忽然記起,他是和關真宜一起來的。他左右看看,這才發現不見了關真宜的蹤影。林菲見到王中毅忽然左顧右盼,問道︰「什麼事?」

「沒什麼。」王中毅笑笑,就牽著林菲的手回去了。雖然好不容易他鄉遇故知,但既然關真宜主動消失,可能是不想騷擾他們吧。況且雖然說難得的在外地碰面,但是發生了這種尷尬事,他也有點不知該怎樣面對她。

沒有爭執對峙,就沒有和解的機會,感情也不能更進一步。只是,人們的關係,往往就在爭執對峙中停住了。

回宿舍的時候,粉雪變成微雨,是天氣轉暖的關係吧?今年的日本很奇怪,周遭都不停下著大雪,北部因為積雪的關係,已經死了不少人。雖然關真宜身處的東京還好一點,但還是常常見到雪和雨。在未見過雪之前,她還以為看雪是一件浪漫的事。以前看情書,總是憧憬著有一天可以在雪中漫舞。但當她每天因降雪的關係,要面對麻煩的交通,她就開始討厭雪起來。

還是,因為心境的關係?如果能夠和心愛的人一起看雪,就算交通情況多糟,仍舊會浪漫?關真宜找不到答案,或許,這生之中,她是沒有這機會証實了。

「你看什麼耶?」看見室友一回來,就呆坐在窗邊看雨,張綺琳實在覺得好奇。於是,她忍不住拍拍關真宜,關真宜沒想過忽然有人拍她,嚇得差點叫了出來。

「你發什麼呆了?」看見關真宜三魂不見了七魄,張綺琳不單止沒有安慰她,反而哈哈大笑。

關真宜也笑著拿起枕頭掟向張綺琳,張綺琳笑著躲避。兩個年齡相約的女孩子,就這樣吵吵鬧鬧的玩了半個多小時。

張綺琳是台灣女孩,生長在一個小康之家,其實也不算是小康了,她父母經營的公司,據說業務範圍頗廣,而且經常有和日本的生意往來。因此,張綺琳在美國讀完了工商管理系學士之後,就再來日本讀一年日文,以便回台灣的時候,能夠幫得上父母的忙。

關真宜比張綺琳早來一年,之前她頗討厭宿舍生活,因為她的室友本來是一個韓國女子,她倆不太合得來。她有想過搬,但是她又懶得到外面找地方住,況且在日本還要禮金、上期等等,她寧願住宿舍還比較方便。後來那個女子還未完成課程就走了,換來了只讀一年的張綺琳,關真宜感到無比慶幸。

來自台灣的張綺琳,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子,而且熱情得很,又會懂得尊重別人的私人空間。關真宜和她很合得來,兩個人有時又會一起學做菜,雖然兩個人都做得不太好,但也很開心。而且,張綺琳的媽媽經常寄一些台灣的食品給她解鄉愁,關真宜也因而受惠。

最重要的還是,在學習日文之餘,她還有機會學習國語,算是一舉兩得。她也有教過張綺琳廣東話,不過張綺琳的廣東話實在令人不敢恭維,每每令人發笑。她說得最準確的一句,就是「唔准笑!」因為她經常用這話罵關真宜。

看著認真求學的張綺琳,關真宜其實是有一點慚愧的。和張綺琳不一樣,關真宜並不是真的有需要才到日本求學。她亦不如一般的香港人,是迷上日本的流行文化、明星之類,她本身對日本文化沒什麼興趣,也不想靠學日文來找工作。連她自己也不知道,為什麼要來日本。

或者,在她心底裡,其實隱約是知道的。她清楚記得,是誰夢想到日本求學的。或許在不自覺間,她不知不覺地,盜取了別人的夢想。

但無論如何,為了什麼要到日本也好,她來了這裡已經兩年了。而她的課程,也快要完結了。怎樣也好,這兩年,得得失失,也應該是歸結的時候。

玩了一會兒,她倆一起到附近的餐廳吃拉麵,她們最喜歡這間名為「一蘭」的拉麵店。這間拉麵店很特別,因為每個人都被板隔著,食客看不到其他食客的樣子,也看不見師傅的樣子。據說,是因為麵店想客人專心吃那碗拉麵。雖然不方便聊天,但她倆還是喜歡結伴一塊吃拉麵,之後就懷著吃完拉麵的滿足,在河邊散步聊天。

「好飽!」張綺琳大叫。

吃過拉麵之後,二人如常在河邊散步。張綺琳邊走邊大叫,也不理會附近的婆婆帶點鄙視的目光。關真宜笑著拉著張綺琳,不讓她發癲亂走。

「你小心!別衝進河裡,我可不會游水,有什麼事也救不了你。」關真宜被張綺琳感染了,雖然在罵她,但還是笑著。「誰叫你人小胃口大,竟然吃了兩個麵。」

「新年嘛!總想吃好一點,加大的拉麵特別好吃!」張綺琳說著還在河邊跳起舞來,明明沒有喝酒,但她就像發酒瘋一般。

關真宜看見張綺琳愈跳愈起勁,她就裝作不認識張綺琳。眼見關真宜走遠了,張綺琳立刻趕過去,抱著她的肩說,”hey,my buddy,don’t be like this.”說著,她又伸手去搔關真宜,關真宜最怕就是張綺琳這招了。她被搔癢得笑得彎了腰,沒有力氣,索性坐在地上。

她倆躺在草地上,雖然天氣有點冷,她們卻玩鬧得身體也暖和了。

「琳,你月尾就要回台灣了吧?」關真宜不經意地提起這事。

「對啊。我媽想我回去過年,她說已經好幾年沒有一起過新年了,今年一定要好好的跟她拜個年。」張綺琳半坐起來,抱著膝蓋。

「可是,我們的課程三月才完啊。」

「沒關係,反正都考了語文能力試,我鐵定可以過關。重點還是那張証書,這個世界,什麼也可以沒有,就是要有張証書才可以幹點什麼。」

關真宜沉默了,張綺琳說得對,反正她一定會合格,她本來就已經學了日文一段日子,然後在美國住寄養家庭時,也和其中一個日本女孩子很熟稔,因而練得一口流俐日語。來日本修讀一年,不過是為了一張証明,也算是來學習一下日本的文化,將來做事時也方便一點。

「不捨得我嗎?」張綺琳忽然轉身抱著關真宜。

「是有一點。」關真宜忽然坦白。

「你有聽過香港有一首流行曲嗎?叫交換生的。」

「什麼來的?」

「兩個女生唱的,是國語歌。應該是國語歌吧?偶爾夾雜了幾句廣東話。內容是一個香港女生、一個北京女生,我不知道是哪方到了哪裡,總之就是她們其中一方去了另一方那邊,然後相識、結為朋友、分開。她們在相處一年期間,已經交換了想法。」張綺琳頓了一頓。「有點像我們吧?」

「那我要找個機會聽聽了。」關真宜笑笑。「但由你告訴我香港的流行樂壇資訊,我這個香港人真有點慚愧。」

「不用慚愧啊,你還有更多值得慚愧的事。」張綺琳放開了關真宜。「真宜,我們還會再見吧?」

關真宜坐起來,拍拍張綺琳的頭。「香港去台灣的機票很便宜,你借地方給我住的話,我不介意常常來打攪你的。不然的話,看看你爸媽有沒有在香港的業務,給我一份工作,也讓我有機會到台灣給太子女你報告啊。」

張綺琳認真地想了一想,說︰「好像也有香港的業務,不過我不清楚,倒可以幫你問問。」

「哈哈!」看見張綺琳認真的樣子,關真宜忍不住笑了。「說笑罷了,別太認真。」

張綺琳聳聳肩,說︰「到時回到香港找不到工作不要哭著求我。」

關真宜伸手搭著張綺琳的肩說︰「沒有啦,我不會哭著求你的,最多只是摟著你求你。」聽罷這話,張綺琳作勢的推開關真宜。

「我才不要,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找到我的。」

「琳,回去好嗎?」關真宜感到有點冷,是時候要回到宿舍。

張綺琳沒理會關真宜,呆呆的望著河邊說︰「回去好嗎?宜,你說,我回去的話,走父母安排給我的路,像是一切已經決定了。這樣,真的好嗎?我的路,走對了嗎?」

回去,對張綺琳來說,是另有一番意思。在美國讀了好幾年書,之後又來到日本,對於台灣,張綺琳已經開始淡忘了她的氣息。回去,還是不回去?就算她不想回去,她還是得回去。她,在早早之前,已經被引導到,要繼承父母業務這條路。

關真宜知道張綺琳在迷茫,但誰不迷茫?「琳,無論如何,你還是得回去。就算不對,難道,這一刻的你,有別的路可以走嗎?」

「也是,回去宿舍只得一條路。」張綺琳笑笑,又牽著關真宜的手走了。

現下的她,縱使眼前的前途未明,還是不得不走下去。關真宜不知道她可以陪張綺琳走多久,但這一刻,她倆是結伴同行的。

「對啊!暫時只得這一條路,就張就一下走走吧。說不定,再走下去,就會有分岔口,那時再找一條你認為是對的路吧。」

張綺琳釋懷地對關真宜笑笑,關真宜知道,張綺琳還是感到迷茫,但至少在這一刻,她聽了關真宜的話之後,是放鬆了一點。

又有誰知道,我們現在所走的路,是對還是錯?

關真宜忽然想起王中毅,不知道現在的他,正在走一條怎樣的路?

2.      砌圖

回到香港已經個多月了,王中毅亦正式踏入社會工作,成為一個所謂的「社會人」。他是修讀會計的,在香港總算不愁找到工作。以畢業生來說,人工倘算理想,但是相對地,工作時間也比較長,沒太多私人時間。

不過,對於這點,王中毅是滿意多過不滿的。因為,就算有很多的私人時間,他也實在不知道可以做什麼。自從回到香港之後,和中學同學見過幾次面,假日時出外走走;也有和同是澳洲回來的同學們聚舊。但是,因為大家都要工作,很多時候都只是短短一聚。

至於林菲,他還是繼續和她來往。他知道,他們的感情是起了些微妙的變化。但是,誰也不想深究,也可以說沒有人想補救。或者,就這樣把問題置之不理,他們就會慢慢的,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。然後,又會養兒育女,之後一起,邁進人生的最後階段。

人生,其實不用太多煩惱,只要不去想太多,就不會有太多問題。

「喂,怎麼你都不帶你女朋友出來?她是否醜得不能見人?」余妙芝忍不住揶揄王中毅。

這一天,也是難得的中學同學會面,而且是預科的同學。回到香港之後,他只見過他們兩次。幸運地,今次難得地,竟然有十多人出來,是王中毅預想不到的。

他們十多人,也沒幹別的事,就只做香港人一年四季不論天氣冷熱都會做的事情—吃火鍋。他們邊吃邊談,毫不理會煙把自己的面油都薰了出來,只是繼續興高采烈地談話。也因為席中只有他一人到外地留學,他就避不了成為話題人物。

「沒什麼啦,她很忙,找機會吧!」王中毅喝了一口酒。「我也沒見過你的男朋友啊!」

「我有給你相看啊!況且,上次聚會的時候,我也有帶他出來啊。只是你貴人善忘,忘了見過他啊。」余妙芝和王中毅一向頗談得來,也不怕他會發怒。

聽罷,王中毅惟有笑著推辭說︰「有這樣的事嗎?你不是騙我吧?算了,她總會出現的,下次吧!下次吧!」

其實,林菲不太忙。回到香港之後,她就進了她叔叔的公司幫手,她叔叔開設的是一家貿易公司,規模也不少,她想在那裡工作一、兩年,賺取一些工作經驗,再轉到其他公司發展,或是開設自己的公司。

也因為是「皇親國戚」的關係,其實林菲的工作量不算多。雖然公司裡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的真正身分,只是公司的主管級都知道。但給她工作的,就是這些主管,大家既不敢給予她太辛苦的工作,又不敢不把工作交給她,以免讓她覺得自己被投閒置散。

王中毅原也想過帶林菲出來,只是,他想了很久之後,還是不敢。他不知道,應該怎樣為雙方介紹。林菲本來就不是擅於交際的那種人,而且,他倆談戀愛多年,她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。

就像是,林菲本來只屬於他在澳洲的生活,而中學同學們就屬於香港的一部分。王中毅想不到,該怎樣將兩邊串連起來。在他心中,這根本就是兩個生活圈子,不應該有重疊的一部分。

正如某些人,在中學升上大學之後,就會改名,或是讓別人以另一個暱稱稱呼他。換了一個名字,就換了一個人生。而這兩種人生,不應有交疊的時候。否則,只會造成混淆。

在王中毅心中,林菲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人物,在澳洲的同學們,也知道他們在談戀愛。但不知道為什麼,他總是不想讓林菲在他的中學同學面對曝光。彷彿,兩個世界交疊之後,他就會失去自己。

「喂!王中毅你在發什麼呆?」余妙芝見王中毅發呆,忍不住拍拍他的頭。「都不聽人家說話啊!」

「沒什麼。」王中毅被余妙芝拍疼,摸摸自己的頭,尷尬一笑。難得一次中學同學聚會,他實在不應該這樣不尊重他們的。

「對了,你們有見過關真宜嗎?」王中毅忽然想起她,不知道她現在怎樣。上次在東京匆匆一別,她還幫了他的忙,他卻沒有好好多謝她。

「關真宜?不知道啊!這兒有人有跟她聯絡嗎?」余妙芝把魚蛋放進煲裡,繼續吃她的火鍋。

謝凱瓏不甘落後,把肥牛放進鍋裡,說︰「不是去了日本嗎?」

「是嗎?我不知道,我和她不太熟。」余妙芝邊吃邊說。

「對啊!很久以前,我還在讀大學,有次在街上碰見她,看見她買了很多東西,就忍不住問她。她說她要去日本,所以買了好些日用品。」謝凱瓏也挾起了她的肥牛。

「話說回來,我好像也有聽恩恩說過。」黎志銘也加入話題。「恩恩和她有時也會聯絡,她好像中七之後,就做了一兩年文員,之後就去了日本讀日文。」

「很厲害啊!」余妙芝嘆了一口氣。「我也想去日本呢。」

「對了,王中毅,你怎麼提起她了。」謝凱瓏倒是好奇這點,以她所知,王中毅和關真宜其實只算是泛泛之交,況且關真宜在班上也不算什麼突出人物,她沒想過有人會提到她。

王中毅也加入戰團,開始吃了。「沒什麼,新年的時候,我和我女友去日本旅行,碰見了她,只談了幾句。忽然想起了這件事,就問問你們。」

王中毅刻意忽略了,他和林菲吵架的那段。說到底是私人事,他不想讓別人知道,也不知該從何說起。而且,他也相信,關真宜不會將那些當作是非拿出來談,多說這事也無益。

「下次我記得的話,就問問恩恩吧。」黎志銘說。

「好啊!對了,你的恩恩呢?」王中毅問。

「她要加班。」黎志銘想起李奕恩,就嘆息起來。李奕恩總是要加班,就連他這個做男朋友的,也個多星期才能見她一面。

黎志銘和李奕恩從中學時代,已經開始談戀愛了。是在他們當中,惟一一對愛情長跑。

「不過,我倒沒想過,去日本的是關真宜。」一直沒有搭話的黃水笙開腔說。「我一直以為,去日本的會是阮紀秋。」

「這話怎說?」王中毅不太認識阮紀秋。

「她不是一直很迷日本的嗎?聽說在大學也是修讀日本研究文化。」黃水笙吃了一口墨魚丸後續說︰「對了,她今天怎麼沒有來?」

「找不到她啊。」搞手余妙芝說。

「當然啊,她不是和洪英傑在拍拖嗎?她除了工作,就是拍拖,才沒有空理會你們。」黎志銘和阮紀秋住在附近,也因此常和她碰面。

「是這樣嗎?」

他們吃完火鍋之後,有人提意續攤,他們站在街上討論了好一陣子,最後還是沒有定案。加上他們在星期五聚會,但是好些人第二天還是要上班,因此,大部分人都歸家了。

大家都有工作,不像以往讀書時,喜歡的時候就蹺課。工作和讀書不同,責任總是要負的,不可以任性。不過,因為王中毅是五天工作的關係,他在晚餐過後還是和余妙芝、黎志銘一起到酒吧喝酒聊天。

「你最近好像不太高興。」黎志銘一語道破。

「對啊!以前你都不是這樣的?不開心?」余妙芝好奇地問。她是同學們當中,其中少數尚未畢業的,她重讀了一年,因此今年六月才畢業。還未踏入社會的她,也有點擔憂工作的事。但她倒沒想到,早早找到工作的王中毅,也會有苦惱。

「沒什麼。」王中毅喝了一口酒。「只是有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」

因為只有三個人,又因為喝了好些酒的關係,王中毅人放輕鬆了一點,也比較願意談自己的事。

「不是工作上有什麼問題吧?」黎志銘比王中毅早一年畢業,他已經踏入社會整整一年了,雖還不算很成熟,但始終比尚在讀書的余妙芝明白這個社會多一點。

王中毅喝了一點酒,說︰「沒什麼。其實我很好,找到份收入頗不錯的工作,然後同事們也算合作愉快。和女朋友的感情也穩定,只是……」

「只是什麼?」余妙芝搶著問。

「我也不知該怎說,或許,是我不滿足吧?」

王中毅說罷,三人忽然靜了下來。大家互相瞪著,一時間沒有人打破沉默。待了一會,余妙芝問︰「要再叫點酒嗎?」

黎志銘點頭應允,余妙芝又要了半打啤酒。王中毅喝了半枝酒,又說︰「其實我和菲菲,呀,菲菲是我女朋友的名字,我們沒有什麼大問題,而且我也喜歡她。只是,一段日子下來,我就覺得,我們之間的相處,總是好像有點什麼不對勁。」

「你們一起好幾年了吧?會生厭也是無可避免的事。」黎志銘吃了花生,口齒變得有點不太俐落。「我和恩恩也是這樣啊。」

「不是的……嗯,你們都玩過砌圖吧?在玩砌圖的時候,我們有時候,會找到一塊砌圖,放進去,四邊的位置剛好,顏色也對,只是望了好一會,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妥。」

「我玩砌圖的時候,只是每次玩到最後才發現不見了最後一塊。」余妙芝忍不住插嘴。

黎志銘盯了余妙芝一下,她伸伸舌頭,王中毅倒不介意被打斷了,他續說︰「再看真一點,才發現這塊砌圖根本不對,只是剛好四邊一樣,而且顏色也差不多。但是,明明是不對的,就是不對。就算硬放在這兒,去到最後,當你完成整幅時,該要歸位的還是要歸位。就算看來多相似,其實,說到底是不屬這兒的,根本不該放在這兒。」

聽完了王中毅的話,余妙芝和黎志銘思考了一會,黎志銘問︰「這麼說來,你的意思,你和你的女朋友,驟眼看起來是多麼的相襯,但實際上,根本不屬於一對?」

「或許吧!或許也只是我誤會了,我沒有砌圖的天份,可能原本這幅砌圖真的有點怪。」王中毅嘆了一口氣。「可能要待整幅砌圖完成了才知道答案。」

「你喜歡就喜歡,不喜歡就分手吧!」余妙芝帶點氣結地說。「待你要砌完整幅砌圖?要多少年?十年?八年?你到時才說你們是不合襯的,她怎麼辦?女人的青春有限啊!」雖然余妙芝不認識林菲,但是作為女人,她始終還是會站在女性立場思考。

「雖然我不喜歡勸諭人分手,不過如果你是真正喜歡一個人,你總不能傷害她吧?覺得悶是一件事,可以找點樂趣,總是有方法解決的。但如果真的覺得不合襯,倒不如乾脆分手。」黎志銘是明白王中毅的,他自己和李奕恩是愛情長跑,他也曾經歷過厭倦的階段,不過,現在他們已經逐漸改善過來。

和好友沒有見面了一段日子,王中毅沒有想過,他們一見面,都會勸他分手。他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,說到底,現在是他和林菲踏入人生的新階段,或許應該也是時候,檢討下他們的感情事吧?

有些問題,放著放著,就會忘記了它的存在,彷彿不再是問題。但問題是,問題始終是問題。

「或許你只是欠缺一個契機去改變。」沉默了好久,余妙芝說。「如果,有一個新人出現,或許你就會想立刻跟她分手了。你的手,只能拿著一樣東西,必須捨下某些東西,你才能拿起新的東西。現在的你,根本不想要手上的東西,只不過,你不甘心放下你的東西。」

因為不願放棄,所以我們失去更多。

「人總是自私的。」黎志銘忍不住道。

王中毅也知道,他是自私,在這段愛情關係,他在乎的,從來都只是自己的感覺,而不是對方的。

「對不起。」

「你跟我們道歉有啥用?好好的想一下,是去還是留吧。」余妙芝敲敲他的頭。

「嗯。」王中毅摸摸自己的頭,不明白為什麼余妙芝老愛攻擊他的頭。

三人離開酒吧的時候,已經是三時多四時了。黎明前的一刻最是黑暗,黑暗過後,又是否真的會有光明?他和林菲,究竟只是在這個黑暗的階段,還是,已經不會再有未來?真的是時候,好好想一下了。

最近,王中毅覺得自己好像總是跟不相關的人道歉。對了,究竟是誰呢?

好像是……關真宜。不知道,現在的她究竟怎樣了?她還在日本嗎?上一次,沒有好好跟她道謝。王中毅的心中,還是有點內疚。

3.      偷來的夢想

一月尾,張綺琳收拾東西,準備離開日本。身為室友,關真宜當然有幫忙,她一邊幫忙收捨,一邊搖頭嘆息。

「琳,你東西買太多了。」關真宜拿起其中一件衣服。「你看,明明是同款的,但是你卻買了兩件。」

「沒有同款啦,這件是有分叉的!」張綺琳嘟嚷著,她自己也沒想過,在日本短短逗留了一年,東西可以堆成這樣。算一算,大概會有60kg的東西,她鐵定不可能全都帶回台灣了。

「是了是了,是有分別的。」關真宜沒好氣地說,根本是差不多的東西,她實在不明白,為什麼要買那麼多。

她們收拾了好一會兒,關真宜累得攤在地上。忽然,張綺琳走過去摟著她。「真宜,有你真好。」

受不了張綺琳磨蹭的關真宜,笑著推開她︰「我告訴你好多次了,別總是摟著我,你又不是貓!況且,我不喜歡女人的!」

「我不管我不管!」張綺琳還是要抱著關真宜,關真宜掙扎了一會,張綺琳再次出動絕招—搔癢她。關真宜被弄得沒氣力,再次倒在地上。

兩個人結果又玩到不顧收拾東西,只是躺在一邊休息。休息了一會,張綺琳打破沉默,說︰「關真宜,你知不知道你以前的樣子很欠扁?」

「是嗎?」關真宜笑笑。「現在的樣子不會更加欠扁吧?」

「不會,在我的感染之下,你好得多了。」

「哈哈,還是歸功於自己?」

「我有說錯嗎?初初認識你的時候,你的樣子不可一世,就像全世界欠了你一樣。」

「我現在還是很不可一世啊。」

「宜,你現在開懷得多了。」

「是嗎?那就好了。」

回想起來,一年前的關真宜,其實真的頗惹人討厭。和她打照面,她也只是牽牽嘴角,還是帶點不情不願的樣子,連頭也不願點一下。彷彿,她的眼中有你,已經是很給面子了。

那時候,關真宜之所以和韓國同房鬧得不太愉快,也可能是她自己不肯表現友善。如果她退讓一點,多接納別人一點,或者,她們的關係也不會這麼差。

張綺琳初初認識關真宜,總覺得她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空間裡,不願意和別人接觸。要不是張綺琳本來就是一個熱情的人,實在忍受不了身邊有這種冷酷的人,或者,她和關真宜,也不會成為好朋友。兩個人的互動,總有一方比較主動,張綺琳不介意做主動的一方。

事實上,關真宜也不是那種自我封閉的人,只是,有某些事情,她不能釋懷。她沒有清楚告訴張綺琳,但是張綺琳是明白的,也不會追問她的過去。也因此,關真宜才那麼喜歡張綺琳。因為張綺琳在熱情的同時,總會留點私人空間給她。

如果兩個人太過干涉對方,他們的世界就不會是親密,而是太過擠迫,甚至擠迫得透不過氣來。

「關真宜,我告訴你,你比別人幸福得多了。」張綺琳捧著關真宜的臉說。「至少,你可以來日本求學,你知不知道,很多人多麼的渴求?你是幸福的,你要記著。所以,別再像全世界也欠了你一樣。就算以後沒有我在身邊,你也要友善一點待人啊!」

關真宜輕輕的握著張綺琳的手,說︰「我知道了,你別再總是找機會吃我豆腐,要吃豆腐回台灣找你的男朋友。」

張綺琳還是笑著磨蹭關真宜,關真宜笑著躲避。看著張綺琳天真無邪的臉,關真宜只想起一個人,一個也曾令她開懷笑過,然後也狠狠地傷過她的人。

說到關真宜和阮紀秋,在全班中,大概沒有人認為她們是好姊妹。雖然她們是同班同學,但因為她們是讀文商班的,所以她們修讀的科目不太一樣,關真宜以文科為主,而阮紀秋以商科為主。除了中英文兩科必修科以外,她們惟一相同的科目,就只有通識教育科了。

因著相處時間多寡的關係,人總會和經常與自己接觸的人熟絡一點。因此,在班中,她們不算特別熟稔。而且,她們也不常一起吃飯;放學也不太常一起歸家。她們一起出現的場合,大概只有大伙人一起的聯誼活動。

然而,在私底下,她們其實是關係頗好的一對朋友。

她們同屬於紅十字會,在課外活動的時候,經常會一起玩。而且,她們都是領袖級的人馬,常常要安排活動,又經常要開會。她們的感情,是在課外活動的時候建立的。不過,她們也不知道為什麼,在其餘時間,她們不太常接觸。所以,班中的同學們,都不知道她們其實是頗親密的一對密友。

除了課外活動,她們也常常在晚上聊電話,甚至聊到天明,然後雙雙一起告病假。其實,她們也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聊,聊聊電視劇,聊聊隔壁班的男生,這樣就一晚了。中學階段,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歲月。因為,只有這段時間,可以毫不顧慮地,花費自己的光陰,不用考慮什麼,也不用擔心未來。當然,考試還是會有的,未來還是不一定光明的。不過,起碼還未有重壓,還未有家累。

如果,可以將這段歲月永遠無了期的延續下去,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?又或者,只因為有長大的苦澀,才會回味那時候的甜?

關真宜倒是寧願先苦後甜,就算用五十年的苦,換十年的甜,總比先來五十年的甜,再來十年的苦來得好。因為,先甜後苦,令她打後的日子,已經忘了甜的感覺,甚或畏懼那種甜只不過是種虛假,其實內裡還是苦的。

對十多歲的阮紀秋來說,失去的戀情最苦;對十多歲的關真宜來說,看著朋友傷心苦痛最痛苦。

在她們就讀的中學而言,阮紀秋是「原校生」,她從中一開始,已經在那裡就讀了。而她當時的男朋友,也是她的同學。她們從中二開始,已經走在一起了,而且感情不錯。最遺憾的是,他的成績不太好,所以升中六的時候,不獲原校取錄,而轉去了附近的另一間中學。

雖然是轉了校,但是因為兩間中學很近,午膳的時間也差不多,所以他們經常一起吃午飯。而且,放學的時候,也會一起去玩,一起去自修室,就像是他們還在讀同一間學校的時候一樣。阮紀秋一直以為,他們的感情不會變,他們會一起上大學,可以的話,一起過宿生生活,就當作是同居。阮紀秋想,他們可以走到人生的最後一步。

忽爾有一天,他告訴她,他們要分手了。阮紀秋從沒想過,一天就變天了,昨天他們還一起看電影,今天他們就要分手了。

真的,完全沒有蛛絲馬跡嗎?

由何時開始,他們已經不再一起吃午飯?由何時開始,他總是以補課、課外活動等理由,不再送她回家?由何時開始,他們由每天談電話,到個幾星期才談十多分鐘?

她不是不知道有些事情已經改變,她只是裝作不知道。彷彿不知道,就不會受到傷害。看不見,就等於事情沒有發生。

但是,事實就是事實;改變了就是改變了。

阮紀秋從不知道,她口中疏忽大意不解溫柔的他,原來當女朋友要喝熱飲時,會細心地為她加糖;當女朋友要喝檸檬茶時,會替她刺檸檬。阮紀秋覺得,自己是那塊檸檬,每當他用飲筒刺一下,她的心就揪了一下,愈來愈痛。她的心,都快要穿了。

以前,加糖、刺檸檬這些動作,總是由她來做,為的只是小小的討好男朋友。沒想到,原來在不經不覺間,她教曉了他細心。只是,他的細心不是針對她。

為什麼這些事情,要讓她親眼看見?

他不是不會細心關懷人,他只是不會細心關懷她。

談了幾年的戀愛,現在才知道,她並不完全認識他。或許,她也不完全的認識自己。因為,她實在沒想過,自己會為這樣的一個男子,可以這樣的傷心,弄成這樣一副慘樣子。

要分手,其實也應該要選一個好日子。不要在星期一、不要在情人節前夕、不要在普天同慶的節日前、不要在生日、不要在……最好,還是不要分手。就算要分手,最起碼也不要在考試前。

他,選了一個最壞的日子,做一件最壞的事情。

明知道後天要考試,但是,阮紀秋根本沒有心情。她不想留在家裡,在她的認知裡,在家以外能過夜的地方,除了別人的家或是酒店以外,就只有卡拉OK了。最後,她選擇在卡拉OK渡過這最壞的一夜。

陪著她的,是關真宜。

一通電話,她就趕到阮紀秋身邊。初初聽見阮紀秋顫抖的聲音,關真宜多麼的害怕阮紀秋會做傻事。當她知道阮紀秋一個人落單在卡拉OK時,她立時趕過去。幸好,阮紀秋沒事時。她只是,靜靜地蜷縮在一角。

她,沒有哭,一滴眼淚也沒有。這反而嚇怕了關真宜,因為阮紀秋的表情,像是一個沒有生氣的洋娃娃。甚至,當她見到關真宜時,她硬生生的扯出一個笑容,一個比哭還要醜的笑容。關真宜的心,也隨著這個笑容痛了一下。

這是第一次,關真宜在卡拉OK裡,一首歌也沒有點、一首歌也沒有唱,她只是默默的陪著阮紀秋。她們兩個,也不理會路過她們房間的人的好奇目光,亦不理會侍應的不耐煩表情。她們兩個,只是靜靜的靠坐在一起,互相傳遞暖意。

漸漸,鄰房的歌聲也沒有了,外邊的人,也愈來愈少走動,就連侍應,也不再路經她們的房間。她們還是呆坐著,也沒有對話。關真宜卻覺得,這是第一次,自己的心和別人的心靠得那麼近。大概,也是最後一次了。

那一夜,電視機裡,交替的播放著廣告,以及當時幾首流行熱播的歌曲。關真宜到現在,還記得那幾個MV的細節,就連MV女主角手上的花束有多少朵花、有什麼種類她也一一牢牢記著。

她最記得的一首歌,是鄭秀文的上一次流淚。因為,她寧願阮紀秋能夠哭出來,而不是吞下淚水,溶化她的胃。那一刻,她真的寧願自己能夠代阮紀秋哭出來。真的,看見別人痛苦,比自己痛苦更痛苦。

那一刻的痛,在許多許多年以後,也陪隨著她。就連被背叛的痛楚,也及不上為別人心痛而痛。關真宜,其實很痛恨這個,想恨阮紀秋又恨不下去的自己。

在卡拉OK渡過的那一夜,成為關真宜和阮紀秋的友誼珍貴紀念。因為,在不久之後,此情就不再了。

「關真宜!你發什麼呆!」好不容易收拾起心情收拾東西的張綺琳,在收拾了一會之後,才發現關真宜沒有幫忙,只是在發呆。

關真宜被張綺琳大聲一喝,嚇了一跳,深呼吸一口氣才說︰「想一個舊友。」

「男的?」

「女的。」

「女的你想來幹啥?」張綺琳拍拍關真宜的頭。「有空發呆倒不如幫幫我的忙。」

「琳,你不是問過我,我既不特別喜歡日本,又不想靠學日文來找工作,為什麼要來?」

「是啊。」這件事情,都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。在初相識的時候,張綺琳有問過關真宜,不過關真宜不欲多提,她也不問下去了。

「其實,這是一個偷來的夢想。」

「耶?」張綺琳聽得一頭無緒,就像關真宜剛剛吐出來的是外星話。

「我喜歡的人被盜走了,所以,我只有偷走她的夢想。」關真宜輕輕的說。「這樣,我才可以吐一口烏氣。剛來的時候,我也有報復的快感。但現在,我只覺得自己是多麼的傻多麼的無聊。」

「是很傻啊。」張綺琳頓了一頓,毫不留情地說。「而且很無聊,既浪費青春又浪費金錢。」

「對啊。」

明知道張綺琳不會安慰她,甚至反而會狠狠的批評她,關真宜還是把心底的其中一個秘密告訴張綺琳。因為她知道,這個人,才是真真正正關心自己的人。

「但是我喜歡這個傻傻的你。」

張綺琳摟著關真宜,任由她的淚水,沾濕自己的肩膀。

考完高考之後,關真宜已經好肯定的知道,自己考入大學是無望了。雖然自問不算太懶散,但是離入大學的最低標準,可能還爭一點。而她又不想讀高級文憑或副學士,如果讀那些,她寧願立刻投身社會。基本上,她已經打算,待成績公佈以後,就去找工作了。

但是,她的家人不想這樣,他們始終是希望她可以多讀幾年書,無論如何,也想她取得一個學位。商討之後,他們打算送她到英國讀書,因為她的姨姨在英國,去到那裡會有人照顧。不過,關真宜不想到英國去。

「那你想去那兒?」王鳳儀不是望女成鳳,但既然家裡能夠支持到,實在想關真宜有機會到外邊的世界走走。

「這個…」要是真的硬要選一個地方,關真宜立時聯想到的,就只有一個。「日本吧…」

聽到這個答案,王鳳儀倒是有點訝異的。因為關真宜並不偏愛日本,就連年青人喜愛的日劇,她也不太看。王鳳儀以為關真宜會比較喜歡美國,因為她喜歡看美劇。

在商量之下,王鳳儀和丈夫也覺得,其實學習日文也是一條出路,因為在香港懂日文的話,工作機會很多,也可以做繙譯。於是,他們就決定送關真宜去日本。不過因為申請日本學校的手續比較費時,要遲一點才開學,關真宜就索性留在香港工作了年多,也儲多些錢。

當時,關真宜會衝口說出日本二字,完全只為了阮紀秋。

阮紀秋很喜歡日本,也有學日文,聽的是日本流行音樂,穿的是日本衣服,最喜歡的是hello kitty。關真宜總是取笑她,說她是賣國賊。

「我想到日本留學,然後嫁一個日本人。」

「日本男人都是大男人啊!」關真宜嗤之以鼻。

「沒關係,這是我的夢想。」

如果說,阮紀秋的夢想是要去日本,那麼,關真宜的夢想又是什麼?

她的夢想,一直,都只是洪英傑。

她的夢想被偷走了,她也只有把另一個人的夢想偷來,讓自己的心理能夠平衡一點。

當日關真宜和阮紀秋在卡拉OK坐了一整晚之後,隔天就考試了。一如她們所料,她們都考得不太好。關真宜還好,就只有那一科有點失手。阮紀秋則是全軍覆沒,差不多所有科目無一倖免。而且,她的成績一直不錯,今次成績突跌,害她被老師、父母「關心」了好久。

最後,她不得不找補習老師。尤其是會計一科,因為在學期末的時候,只專注於愛情的關係,她真的沒有專心上課,一定要找人教她。最後,差不多整個暑期,她都在補習的日子中渡過。

而替她補習的,正是洪英傑的哥哥洪志傑。洪志傑在大學主修會計,而且又很熱心幫人,收費並不高。事實上,他自己本身在忙著,只是因著關真宜的面子,才會幫阮紀秋的忙。

關真宜和洪氏兄弟,打小就認識,他們曾經是鄰居,只是後來,洪氏一家搬到附近的另一個屋苑,不過他們還是經常見面,感情如昔。甚至關真宜在中五會考之後,是在洪英傑的幫助下,才轉到他就讀的中學。不過,倒沒有太多人知道關真宜和洪英傑是世交。

就連阮紀秋也不知道兩人的關係,甚至,她不太知道有洪英傑這個人存在。洪英傑讀理科班,他們同校六年,從未同過班,一句話也未說過。最多也是曾經聽說過雙方的名字。

直至關真宜介紹阮紀秋找洪志傑補習,阮紀秋這才意識到有洪英傑的存在。

一如很多平凡的愛情故事,他們兩個相識之後,就互生情愫,談起戀愛上來。尤其是阮紀秋剛受過傷,在接觸到洪英傑的溫柔,她覺得自己被幸運女神眷顧。但這次她很小心翼翼的保存這段新萌芽的愛情,沒有讓太多人知道這段戀情的存在。只是,傳聞總是會總開去的。

其中不知情的,就是關真宜。她沒有想過,明明是洪志傑替阮紀秋補習,為什麼戀上的,會是洪英傑和阮紀秋?她甚至沒有被知會過,阮紀秋沒告訴過她,洪英傑也沒有。就算有聽過同學說見他們雙雙出現,她也只認為是補習的關係。

直至暑假完結前的某一天,關真宜一如以往,帶著自己親手做的甜品,打算拿給洪氏兄弟,才在他們家附近,碰見他們手牽手。甚至,他倆一起笑笑走到她的面前,問她來做什麼。

她,在做什麼?她究竟在做什麼?

她,認識了洪英傑多年,他從未試過談戀愛,就連有女孩向他主動示好,他也只是淡淡然拒絕。身邊惟一的女子,就只有她。她一直以為,這個情況,會維持一生一世。沒想到,他只是,還未等到他喜歡的女子,而不是打算維持這種情況一生一世。

這麼多年,難道她還不清楚,洪英傑是多麼一心一意的一個人?他喜歡的顏色只有黃色,他喜歡的零食只有能得利橡皮糖,他喜歡的飲品只有可樂,從來沒有變過。那麼,他喜歡的人,大概永遠不會變吧……

她清楚記得,曾幾何時,她也告訴過阮紀秋,她喜歡的人,從來只有一個,一個和她一起長大,經歷過種種事情,卻猶在曖昧階段的他。

暑期過後,他們都要回到學校上課。一切沒有太多變化,關真宜和阮紀秋,在外人眼中,還是一對普通同學,沒有特別親近,也沒有關係惡劣。只是,她們真的是一對普通到不得了的同學,而不如以前一樣,很少一起參予學會活動,也不會在夜裡聊電話。

比較大的變化,大概只是阮紀秋和洪英傑的關係曝了光。不過,她早早已經驚訝過,所以,她不在驚訝了。

與其說驚訝,倒不如說心痛。

因為,在她撞碰他們之後,她們還曾經維持過一段短日子的友情。直至某天,阮紀秋說︰「我還以為你喜歡的是洪志傑。」

既然,你已經洞悉了一切,為什麼還要說這種話來傷害我?你得到你的愛情,卻失去了友情。而且,這次的失去,還是你的選擇。你可以選擇裝作不知道,那麼,雖然我還是心有戚戚然,但在當年以後,或許當我找到我的所愛,我們就會一起幸福快樂,撇除芥蒂。

但這一刻,清清楚楚,阮紀秋需要的只有愛情,她不再需要關真宜。否則,她不會不顧關真宜的感受。

最後,她們淪為普通同學,甚至,連普通同學也不如。當然,關真宜順道賠上的,還有洪英傑和洪志傑。

關真宜好幾次,碰見洪媽媽,她也有問為什麼最近都不見她來找洪氏兄弟,關真宜只是笑說忙。她知道,阮紀秋和洪氏夫婦的關係很好,以前,她也和他們的關係很好,但現在,已經沒有了她的位置了。

阮紀秋曾經說過,關真宜不會明白,當她碰見她男友,竟然會服侍新女友時,她有多心痛。但現在,關真宜也想告訴阮紀秋,她永遠不會明白,自己喜歡的人,和自己的好友談戀愛時,她有多心痛。甚至,她的痛是雙倍的,因為,她同時失去了友情和愛情。

只可惜,關真宜永遠沒機會告訴阮紀秋。

「笨!」聽罷關真宜的故事,張綺琳只有一個字的結論。

「我是笨。」關真宜也承認。

「她並沒有欠你什麼,只是你自己笨,不早點告訴那個男的。」張綺琳有點憤怒,語氣愈說愈重。「況且,你既然是喜歡,就算她們在一起,你都可以去爭取嘛!」

「我知道啊!但如果我要爭取,我早就不會有機會失去了。算了,一切都過去了。」

「那你就不要再怪責自己。」張綺琳抓著關真宜的手,語重心長地說。

關真宜說不出話來,只是掉眼淚。這些年來,她最恨的,不是阮紀秋,而是自己。如果,她早一點告訴洪英傑,她就不會有悔。

「宜,記著,你不說出來,沒有人會完全知道你的心在想什麼的,沒有人會真正知道你渴求的是什麼。只要有愛,就能傳達,那種話是騙人的。就算有愛,沒有確確切切的擁抱,也不會溫暖起來。如果不告訴他你喜歡他,就算他能感受到,他永遠也不會知道,只會當這個是自己多疑。我們在所謂傳遞愛的訊息當中,會有很多『噪音』騷擾,最終可能造成接收訊息的人有所誤解。所以,你要是真的喜歡一個人,你就確確切切告訴他。好嗎?」

關真宜答不上話來,因為她早已哭成淚人了。她清楚明白張綺琳所說的道理,只是,她在過去做不到,在未來,她亦沒信心保証自己做到。

為什麼,愛一個人,會多麼的難?為什麼,不宣之於口,我們就不知道對方是愛自己的?

關真宜更恨的是,其實自己也渴求聽別人對自己說一聲「我愛你」。

  4.      2月14的約定

自從和黎志銘、余妙芝談過之後,王中毅很認真的思考過他和林菲的關係,是去是留,還是要有一個決定。然而,王中毅天生就是個標準的天秤座,雖然很會交朋友,但是卻是個猶豫不決的人。林菲曾經就因他性格的問題,和他談過好幾次,但心裡明白是一回事,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。

拖著拖著,又拖了好一段日子。王中毅為自己找到好幾個藉口,新年是普天同慶的日子不能分手,情人節就更不能分手,然後三月是林菲的生日,當然也是不能分手,接下來是復活節、清明節、重陽節……總之就是不能分手,一切根本是藉口。

其實,他根本沒有去想過,他往後的人生,應該走一段怎樣的路。當日他到澳洲念書,也不是他自己的決定,而是父母的決定,因為澳州是眾多英語國家當中,學費最平的一個。而且,他所以會唸會計,也是因為父母說讀會計的,容易得到留澳居留權。

然後,到了澳州之後,在班中的女子當中,林菲是最漂亮的一個,而且又很喜歡懂得說好說話的王中毅。他們在一起之後不久,林菲不想再住在寄居家庭,於是他們就同居了。

回到香港之後,他見了幾份工就決定做現在的那一份,替他決定的,也是林菲。因為林菲說,這間公司提出的條件較為優渥。更過分的是,其實當日的求職信,也是林菲替他寫的。因為回到香港之後,他就一直提不起勁,林菲在旁為他乾著急,之後就索性代筆,替他找工作。

他,究竟在做些什麼?現在的王中毅,是真正的王中毅嗎?為什麼成年那麼久,所有人生的重要決定,也不是他自己下決定的?偏偏,他自己也知道,他根本不會下決定。如果,他有主見多一點,他就不會任由別人牽著他的鼻子走。他惟一下過的決定,就是由別為他下決定。

王中毅現在可以做的,就是和林菲保持多一點距離,盡量少見一點,讓自己冷靜一下,思考一下他們的關係。如果,王中毅是喜歡林菲的話,總不可能不思念她的。他想考驗自己,也算是,考驗一下林菲吧?

王中毅可以不見林菲,但林菲並不。在澳洲那段日子,他們住在一起,可以說差點要見膩了。不過,當一回到香港之後,他們就分開了。林菲不至於日日夜夜想念王中毅,但也希望,最低限度,每天通一次電話,十多分鐘也好。只要聽聽他的聲音,她也會覺得好過一點。

不過,王中毅似乎不太樂意,就連林菲主動打電話給他,他也總是推說忙,而不願意和她詳談。她當然感受到,有些什麼事情發生了,但是她卻不知道要怎樣面對。

因為,她不熟悉現在的王中毅。以前,她要調查王中毅的行蹤,打電話問問他的朋友就可以了。但現在,除了和他們同期回香港的幾個朋友之外,她連一個王中毅的朋友的連絡方法也不知道。她根本不熟悉,在香港這地方的王中毅。

以前在假期時,他們也有回過香港,也見過雙方的父母。只是,當時她每次回香港,也只顧著和自己的朋友聯絡。她有見過王中毅的朋友,是那時他回香港做兼職的同事。不過,她沒有他們的聯絡,也忘記了他們的樣子和名字。

她一直以為,她很熟悉王中毅,她知道王中毅所有的喜好和生活習慣。但原來,她根本一直沒有溶入過他的生活當中。她和他,還是獨立的個體。沒有對方,他們還是可以如常的生活。

林菲愛著的人,是一個怎樣的人?她自己,也開始答不上來了。

「Jeff,今天陪我去看電影好不好?」午膳的時候,林菲抓緊時間打電話給王中毅,因為她知道,就只有這個時間,王中毅才沒有藉口不接她的電話。

「嗯。」王中毅不痛不癢地應了一聲,隔了一會又道︰「不過我今晚大概八時半左右才會下班。」

「沒關係,我可以等你啊,也可以買晚飯給你。」當日林菲建議他去現在的公司工作,也是有點私心的,因為和她工作的地方較近,要見面也方便一點。

「不用了。」王中毅頓了一頓。「不如我下班時再打電話給你好不好?」

「那你電影是看還是不看。」

「讓我想想吧?」

「那算了,我自己去看。」說罷,林菲狠狠的掛斷了線。

以前,他們總是蹺課去看電影,他們不是下課後沒有時間,只是貪圖有多些快感。偷來的時光,總是比什麼都令人覺得愉快。現在,為了工作,王中毅就連和林菲多談一句也不願意。

還是,真的只是為了工作?林菲知道,王中毅並沒有自己口中說得那麼忙。如果,王中毅真的愛她,工作又算得上什麼?林菲不是要求他丟下工作,只是,如果真的夠愛她,抽空陪她吃個飯盒的時間也有吧?

他不是沒有時間,他只是沒有愛。

到了六時多,王中毅主動打電話給林菲,說可以去看電影。原本林菲心中有氣,不想見到王中毅,但是她和王中毅已經很久沒見了,她實在很想念他。而且,王中毅主動示好,她還是心軟。

王中毅到了林菲的公司樓下接她,然後又一起買戲票。在沒有什麼選擇之下,他們選了一齣比較輕鬆的電影—春田花花同學會。雖然王中毅其實連麥嘜和麥兜都分不清楚,不過他知道林菲頗喜歡這兩雙小豬。所以,他們決定看這齣。事實上,這齣戲也和兩隻小豬的關係不多。

「我們先去吃飯吧。」王中毅左手拿著公事包和林菲的手袋,右手牽著林菲。

「好啊!去哪裡?」

「沒所謂,你喜歡吧。」

人們面對選擇時,口裡總是說沒所謂,其實大家都很有所謂,只是都不願意說出來。因為,不想用腦去選。又或者,他們在考驗對方,對方既然是熟悉自己的人,自然知道有哪些地方對方是不想去的。只可惜,人們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,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。

「那我們去吃麥當勞?」林菲知道王中毅最討厭吃快餐,她就偏偏選這個。

「咦?」

「你又說我喜歡什麼就隨我,現在又想反悔啦?」其實,林菲是心中有氣,硬是要挑剔王中毅。

「沒什麼,好吧好吧,我們去。」王中毅在心中輕嘆一口氣,就知道林菲不會這麼輕易原諒他。

「Jeff,你不喜歡就說出來吧?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?」

「菲菲,你是明知道我不喜歡才會特意選哪兒吧?你不過是衝著我發脾氣而己。」

「是啊!我是蠻不講理,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!反正就算我跟你說道理,在你心中,我的道理通通不會是道理,只有你的道理才是道理。」林菲愈說愈氣結,明明是王中毅最近的態度變差,但是先發脾氣的人又是他。

「林菲!」王中毅忍不住喝了出來,但一見到林菲的眼開始變紅,他又不忍心罵下去。「菲菲,我們不要再吵了好不好?」

林菲感受到,街上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他們,她盡量忍住,不讓自己流淚。感情,已經去到一個難以挽回的地步,架子,不可以隨之而丟失了。林菲靜靜地,走到商場少人的一角,坐下來,王中毅默默地陪伴她在側。

過了一會,林菲的情緒總算平靜下來。她望著王中毅,用低沉的聲音問︰「你應承我吧?」

「什麼?」王中毅一時不會意。

「剛剛,你說了,我們不要再吵了吧?」

「嗯,我們以後不要再吵了。」王中毅拍拍林菲的手。

林菲牽牽嘴角,王中毅這才放下了心頭大石。他又拖起林菲手,兩人一起走。

「我們去吃日本菜吧?好不好?」王中毅溫柔的說,「去吃拉麵好不好?附近有間拉麵店很不錯的。」

「好的。」林菲點點頭。

林菲想要的,只是王中毅的溫柔,由始至終,都是一樣。

兩個人一起去吃拉麵,然後一起看電影,彷彿,從來都沒有吵過一樣,還是恩愛如昔。只有王中毅知道,他已經厭倦了這樣的關係。而林菲亦知道,王中毅已經厭倦了她。

「這間的拉麵還不錯。」林菲不太偏食,對食物要求不太高,但是王中毅不一樣,他比較揀擇,所以,王中毅介紹的這間拉麵店,其實真的很不錯。

「是啊。」王中毅吃了一口拉麵,說︰「只是我還是想念東京那家拉麵店。」

王中毅已經忘了那間拉麵店的名字,只記得那間拉麵店很有特色,說什麼為了客人能專心享用拉麵,所以每個客人也是在獨立一格吃拉麵,既看不到侍應也看不到其他客人。在那種情況,真的是眼中只容得下拉麵。

那次他們是誤打誤撞入去的,之後王中毅想多去一次,但是林菲不喜歡。因為既然一場去到旅行,她想可以分分秒秒都能和王中毅分享,兩個人一起去旅行,但卻各自坐在兩個位子吃拉麵,連談話也不能,有什麼意思?對王中毅來說,拉麵就是拉麵,味覺的享受最重要。但對林菲來說,她想要的,是二人一起旅行的經歷。最後,王中毅拗不過林菲,他們沒有再去那家拉麵店,那碗拉麵的味道,只能留在王中毅的記憶當中。所以,那種美味會在他的腦海裡倍大。

或者,一開始二人站在同一條路上,但是,他們追求的東西不一樣。同一個起點,不代表會走到同一個終點。路上,有太多的分岔路。

「你只是因為得不到,所以才懷念吧?或許再去吃一次,你就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了。」林菲說得雲淡風清,但她心裡有點疙瘩,她覺得,王中毅這番話,是衝著她而來的。

「或許吧。」王中毅也不想因這事和林菲爭吵下去,反正只是一碗拉麵。「不過始終是日本的東西,怎樣說也是在日本吃的比較好吃啊。」

「那你去到日本,就會覺得還是香港的叉燒包最好吃。」林菲不想回嘴,但還是忍不了。「每個地方都有它的特色,也有它的優點,總不能都拿來比較吧?」

「嗯。」王中毅不再說話,低頭默默的吃他的拉麵。

「去外國旅行,不是讓你只看到那個地方的好處,也是讓你懷念你自己國家的好處。每個地方也有它美好的地方,如果每當你去到一個國家,只拿它的缺點跟自己待過的地方比較,那麼,你去到每個地方都不開心。」林菲繼續說。「以前在澳洲,你總說懷念香港的便利。你回到香港,又說想念日本人的有禮。當你去到別的地方,大概又可能想念澳洲的什麼好處吧?」

「我說的都是事實啊。」

「是啊,正如我也想念澳洲的清新空氣。但是,為什麼你不能多在意一點你當刻擁有的,而不是那些你曾經得到過或是已經失去的?」

「我只是一時感觸才說那些而已,菲菲,你怎麼了?」王中毅望著林菲,她的表情非常凝重,不像平常閒話家常的樣子。

林菲牽牽嘴角,又低頭邊吃拉麵邊說︰「我也只是一時感觸,沒什麼的。吃拉麵吧,涼了的拉麵不好吃。」

「嗯。」

於是,兩個人各自低頭吃拉麵。雖然,兩個人是坐在同一張桌上,但二人沒再交談,連眼神交流也沒有。其實,這又和在東京時,二人被隔著一塊板吃拉麵有什麼分別呢?只差那塊板是有形還是無形。隔膜,早已存在。

吃過拉麵之後,兩個人就一起看電影,之後王中毅就送了林菲回家。一路上,兩個人也算是有講有笑,談著電影的劇情。只是,回家以後,林菲就發現,自己已經忘了電影的內容。只記得,算是頗輕鬆的一齣電影,也有些笑位。林菲也有笑,只是她每次笑都是因為別人笑而跟著笑。

她沒有忘記的是,之前兩次看麥兜動畫她都是哭的,因為在歡笑的背後,其實都有深刻的成長痛苦。今次,她都有哭,可是,是回家之後才哭。她哭,是因為她深深的感受到,這段關係,不應該在維持下去了。

人長大了,總是想念小學、中學時的友情。為什麼,不去珍惜現有的社交圈子呢?

而王中毅,又為什麼,不去多珍惜一點她呢?

如果,我們在甲地只想到乙地的好,到丙地時又想念乙地的好。那麼,我們永遠都不會快樂。因為,我們身處的地方,在我們眼中,都不是第一。坐這山,望那山,一事無成。這是我們中學時都讀過的,但我們雖明白但卻不能避免。

必須等到失去的時候,才學會珍惜。然而,林菲是否要抽身離去,才能讓王中毅意識到,其實在他手中的也不錯。

是去是留,其實林菲也握有主導權。可是,這刻她割捨不下。

她的心,很痛。

忽然,電話響起來,她看看來電顯示,是王中毅打來的,她想了一想,原想不接,但最後,她還是清清喉嚨,忍了哭聲,接了王中毅的電話。

「菲菲?」

「嗯。」

「怎麼了?你已經睡了嗎?」聽到林菲的聲音怪怪的,王中毅覺得有點不妥。「還是身體不適?」

「沒有,只是想睡了。」林菲打個呵欠,表示自己的睡意。

「對不起,打擾你了。」

「沒什麼,怎麼了?」王中毅很少這麼夜打電話給她,尤其是近來,他根本很少主動打電話給她。

「沒什麼,只是想告訴你,下個星期不就是情人節了嗎?我訂了檯……只是想先告訴你。」

聽罷,林菲但覺好笑,說︰「就是這個嗎?難道你以為,我在情人節還會約了別的人嗎?還是你想約別人?」

「沒有,只是想通知你一聲,我已安排了嘛!待會你又會說,我這個做男朋友的不夠溫柔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

電話的那一頭,沉默了一會,王中毅說︰「別傻了,那你早點睡。」

「好的,再見。」

「再見。」

掛了線之後,林菲知道,她今晚甭想睡了。

為什麼,每次當我想要放棄你的時候?你又要顯示你的溫柔呢?

掛線之後,王中毅也覺得自己剛剛做的事,很不可思義。明明是自己的女朋友,為什麼還要打電話約她在情人節約會呢?有誰會在母親節之前,打電話給自己的母親,說要約她飲茶?這一切,不是理所當然的嗎?

王中毅漸漸覺得,自己愈來愈不知所謂,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明明已經迷失在這愛情當中,為什麼,還要做那麼多無謂事呢?如果他不愛林菲,為什麼又要約林菲?

其實,他只不過是因為剛剛看雜誌的時候,看到情人節的廣告,才想到情人節快到了。而他,那天應該會有空,身為別人男朋友的他,應該要安排一切。這不過是一種世俗習慣,就如同新年時總會跟別人說一些恭賀說話,不理會是否真心,不得不說。

情人節和情人會面,也是不得不做,當中或許與有沒有愛無關。

王中毅覺得,有這種想法的自己,很可悲。

而他,明知道這點,還是要邀約林菲,實在很可恥。

5.      3月14的約定

「關真宜,怎麼拿著那麼多東西?要幫忙嗎?」

明莊祈正準備回宿舍,就遠遠看見關真宜左手拿著一大袋東西,右手又捧著一盒東西,而且看來有點狼狽。

「不用了,謝謝。」關真宜笑笑說。「你也是去買東西啊?」

明莊祈手上也拿著一大袋東西,反正已經差不多回到宿舍了,也不麻煩明莊祈了。但是,明莊祈沒理會她的婉拒,還是一手就拿著她手上的大盒。關真宜不好意思,嘗試阻止,奈何她真的拿了太多東西,只好麻煩明莊祈了。

「不好意思呢!你已經拿了那麼多東西,還要麻煩你。」少拿一盒東西,關真宜也覺得輕鬆了不少。

「沒關係,反正只差幾步,你一個女孩子拿那麼多東西幹什麼?」明莊祈好奇地望望她那盒東西,發現是從台灣寄來的。「咦?是張綺琳寄來的?」

「對啊!」關真直無奈地反反白眼。「2月時我寄了盒朱古力給她,說是情人節禮物。她說白色情人節要回禮,我今天要去買東西,就順道去郵局取回。誰知道,竟然是這麼一大盒東西。如果內裡真的全是朱古力,我鐵定肥死了。」

「哈哈,這也真像張綺琳會做的事,她有時候的確會瘋瘋癲癲的。」明莊祈笑著說。「這麼說來,今天就是白色情人節了。」

「對啊!」

「噢…我竟然忘了!上次你也有送人情朱古力給我,我也應該回禮啊。」

「不用了,你沒看見那一大盒東西嗎?」關真宜笑笑推卻,要消化張綺琳寄來的已經是一大問題了,她實在不想再收那麼多朱古力。

「那我會不好意思啊!怎麼說這可是日本的習俗,我們應該入鄉隨俗啊。」明莊祈頓了一頓。「那好吧,復活節的時候,我再送復活蛋給你好了。」

「哈哈!那我先謝了。」沒想到明莊祈倒很會想,竟然想用復活蛋做回禮,不過到那時,他大概已忘了吧?而且到了復活節的時候,他們還有沒有見面機會也是未知之數。

「喂喂,你們要用日語交談啊!」

二人走著走著,已經回到宿舍了,更碰見他們的宿監。平時宿監都跟他們說,日常生活時也要說日語,也刻意安排不同國籍的人住在同一房間,就是怕他們會用母語溝通。但奈何到日本求學的多是亞洲人,尤以中國人居多。所以,關真宜還是被安排和張綺琳同房,雖然一個是香港人,一個是台灣人,但是她們都是以中文為主要溝通方式。

不過,她們平時在房間以外,她們還是會用日語交談的,以免被宿監捉著她們談話。但關真宜和明莊祈同為香港人,兩個人走在一起很少會用其他語言溝通,當他們忽被撞破在說中文,有點不好意思。關真宜吐吐舌,明莊祈倒是大方一笑。

不經不覺間,他們也回到宿舍了。明莊祈送佛送到底,把東西拿到關真宜的房間。關真宜為表謝意,還分了點張綺琳送她的朱古力給明莊祈。明莊祈收下之後說︰「很會借花敬佛啊!」

「要不然我一世也吃不完。」

「也好,那謝了!」明莊祈可是很愛甜食的。

關真宜送明莊祈到樓梯,她住在7樓,而男生宿舍是在低層。

自從張綺琳離開日本之後,關真宜便變得比較開放一點,多了一點和其他同學們接觸。其實怎麼說,他們大部分人都是同班兩年,其實對大家也有一定認識。只是之前關真宜比較自閉,很少和同學接觸。但張綺琳臨離開日本之前,曾經訓示過她,不可以再這樣下去。

關真宜回心一想,也覺得自己實在太拒別人於門外了。認識張綺琳以後,她也逐漸改善。而明莊祈,可說是除張綺琳以外,她最熟稔的一個人。無他的,因為他們同樣是來自香港。

而事實上,也是拜張綺琳所賜,她才會和明莊祈認識。一開始,是張綺琳和明莊祈先混熟的,之後,關真宜才偶爾參加他們的活動。

折著張綺琳寄給她的東西,有各式各樣的朱古力。張綺琳真的很瘋狂,大概她是把全間超級市場的朱古力都買來送給她了。

關真宜又想起,在臨走之前,張綺琳那不捨得她又擔心她的樣子。

「真宜,要來台灣找我啊。」張綺琳在機場,抱著關真宜,就是不肯離開,明明已經快要到登機時間。

「好了。」關真宜拍著張綺琳的背,明明平時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,偏偏這個時候又這麼愛黏人又會撒嬌。「我都跟你說,去台灣的機票很便宜,又可以辦落地簽證,我周末時可以隨時上機就去啊。前提是你給我機票錢和住宿的地方。」

「沒問題,我給你地方住。」張綺琳沒說的是,機票錢請自付。

認識張綺琳不久,但很熟識她的思考模式的關真宜,撇撇嘴說︰「小器鬼!」

「沒關係嘛!」張綺琳還是撒嬌地拖著關真宜的手。「我家很大啊!還有,我可以給你介紹很多好男人,怎樣說,你也是賺了。」

「好了好了。」關真宜又再次笑著甩開張綺琳。「怎麼你都不來香港找我?」

「我懶嘛!」張綺琳說得理直氣壯。

關真宜被氣得沒話說,只是推著張綺琳入閘,以免她耽誤了上機的時間。

臨入閘前,張綺琳忽地轉身,語重心長地說︰「宜,你記著。你不是一粒細沙,你在我眼中,永遠都是光茫四射的明珠。所以,要懂得自愛,才會有人愛你。」

張綺琳還記著關真宜的那番話。有一天,關真宜曾經對張綺琳說︰「琳,我寧可我是阮紀秋和洪英傑的愛情當中一條刺,最起碼,就算刺被拔出來,還是會偶然作痛。而不是像現在,我只是一粒細沙,阮紀秋一滴眼淚,就可以不留痕地把我沖走。在他們眼中,我什麼都不是,只是一個過客,一個可以忘記聲音樣子名字的過客。」

當時聽到這番話的張綺琳,真的有點氣。「關真宜!你好笨啊!他們也不過是你生命眼中的一只螞蟻,很快就走過了。只是他們剛巧在你眼邊走過,你才會覺得他們礙眼。撥走他們吧,螞蟻不過是螞蟻,總會走過的。」

「我只是說說而已。」關真宜沒想到張綺琳會有這麼大的反應。

「你不自愛、不自重一點,是不會有人愛你的。」張綺琳真的好氣,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關真宜還放不下。「你快點給我找個好男人,然後向阮紀秋示威!就明莊祈,他也不錯啊!最近你們也很談得來,我覺得他可以成為你的王子。」

「別瘋了!什麼王子?」關真宜笑著推卻。「你看太多台灣的言情小說了。」

「我是看太多了,但我明白小說是小說,現實生活中不會有白馬王子,我才在小說中找白馬王子。但你不一樣啊!你不看言情小說,卻妄想在現實生活中找王子!」

「那你男朋友算什麼?」

「凡人一個。」張綺琳說得斬釘截鐵。「他有缺點我也有。他接納我的,我也接納他的。」

「那很好嘛。」關真宜為免被罵,刻意把話題扯開。「你快回台灣和他相聚,他一定想死你了。」

「關真宜!別妄想可以轉移話題!」

想起當時張綺琳一臉認真的樣子,關真宜也覺得好笑。沒想到,她還記得自己的那番話。直到現在,還是那麼鼓勵她。不可以讓支持自己的人失望,關真宜要過得更好。她在心裡暗暗許下諾言。

「行了。」關真宜推著張綺琳,要她入閘,再不入閘真的會耽誤班機了。

「再見。」

「再見。」

張綺琳忽地轉身飛快地走,關真宜知道,她在哭。她不想讓她見到,自己軟弱的樣子。每個人都有軟弱的一面,但是都不願意輕易讓這一面示人。很獨立的張綺琳,其實渴望可以向人撒嬌。而關真宜,正正是她撒嬌的對象。對關真宜來說,張綺琳是令她變得開朗的人,她們都互相需要對方。

只是,這麼一別,也不知道何時有機會再見。但最重要的是,她們曾經互相依靠過對方,也讓對方依靠過吧。

那天,張綺琳送了張CD給關真宜,關真宜終於聽了傳說中那首交換生。原來,真的很適合她們的心情。

我們的感情一定能超越海角天涯
保持聯絡希望不是你習慣的客套說話

總有一天,關真宜一定會和張綺琳結伴去看這個世界有多大的,她是如此的想。

拆著吃著張綺琳寄給她的朱古力,關真宜真的有點後悔當日寄朱古力給她了。知道張綺琳有時做事會很瘋狂,但也不是到這個地步。看來,這麼多的朱古力,她不得不拿給其他宿生、同學去分了。還是,這一切,根本就是在張綺琳的計畫當中?

由此至終,關真宜的唇邊還是掛著一絲微笑。她知道,無論在何時何地,張綺琳始終是念掛她的。也不枉她當日特意買朱古力送給張綺琳,她給其他同學的,不過是普通的朱古力。但給張綺琳的,可是北海道那家著名的店舖,還要速遞給她,以免過期。她知道張綺琳嘴饞又愛挑剔,愈貴的朱古力就愈喜歡。

關真宜想起2月的日本,實在有點害怕。她想,她一生人在這之前,也未曾見過那麼多朱古力。鋪天蓋地的,滿街都是朱古力,大型百貨公司,更特意空出一層,整層都是賣朱古力的。各式各樣,來自各地如比利時、英國、日本本土的,總之多不勝數,簡直是一個朱古力王國。

走進這些朱古力店舖,大概只是試吃,也可以讓人增加磅數了。實在太多間賣朱古力的店舖,就算每間吃一小顆,只完走完整層,應該已經相等於吃了一小盒的朱古力了。

日本人是一個很會做生意的民族,一切皆可以與商業掛鉤,明明情人節不是日本傳統節日,沒關係,總之可以賺錢就可以了。商人大肆推崇,情人節必須買朱古力向男友示愛。基本上,日本的少女,在情人節那段時間,大部分金錢都是花在買朱古力之上。

在這種氛圍之下,讓關真宜覺得,沒有情人,簡直是一種罪。

才踏入2月,全城的氣氛都沉醉於情人節當中。商場都佈置成粉紅色,都是浪漫的裝飾。電視裡播著的,都是各種朱古力的廣告。總之,彷彿整個2月都是屬於情人節的。誇張的程度,讓人覺得情人節是日本很重視的傳統節日。

完全沒有理會沒情人的人的感受。

那是關真宜第一次,這麼深深痛恨朱古力。

雖然到最後,她還是受到影響,進貢了不少錢給各式朱古力店舖。日本人就是厲害,沒有情人的人沒關係,朱古力還是要買的,因為在日本的世界,有樣東西叫人情朱古力,讓各位女士,送朱古力給親人、好友。總之,你不得不消費就是了。

雖然理性上是知道這一切都是商人的陰謀,但是關真宜還是如他們所願,買了不少朱古力。消費沒關係,大家圖個開心而已。關真宜自己送了不少朱古力出去,也收到好些同學送給她的朱古力,她沒想到同學們也會送給她,令她覺得有點感動。

另一重大發現的是,原來明莊祈是很喜歡吃甜食的。原本她以為男生都不喜歡吃甜食,誰知道當她送朱古力給明莊祈時,他立時笑得如大男孩一般,更歡呼起來。

「謝謝你啊!我最喜歡朱古力~~」

直到現在,關真宜還是記得明莊祈的笑容。為了小小的朱古力,竟然可以樂上半天的明莊祈,真的很可愛。也因為明莊祈滿足的笑容,讓沒有情人的關真宜,這一天過得比較好一點。雖然沒有情人,但是她換來一個大男孩的笑容,也得到好些同學們的「人情」。

節日不重要,最重要是和什麼人一起過。節日的意義,在於拉近人和人之間的距離,給予人們慶祝的一個藉口。

關真宜不在乎,到了3月14的那天,有沒有人回禮給她。雖然說,在日本,所謂白色情人節的這天,若果收到回禮,代表男孩們接受了女生的心意。但實際上,又是否有人真的在意。如果真的喜歡那女生,男的在收到朱古力時,應該已經立即表示了。

3月14這天,不過是商人們製造出來的商機,多一個「節日」,就多一個賺錢的機會。可是,當關真宜聽到明莊祈許諾說會送她回禮,她的心還是不免一甜,雖然他是說要在復活節時才回禮,雖然他還是忘記了今天是白色情人節,雖然他很有可能在那天還是會忘了。但重點是,他願意許下諾言。

說不在乎,其實是騙人的。否則,情緒怎麼會受到牽動?

   6.      再遇

那是炎熱的一天,王中毅在正午時份,太陽正照得熾熱的時候,在中環街頭踱步著。而這種天時,他還穿著一件頗厚的西裝外套,他開始覺得,自己有點瘋狂。忽然,他收到一個電話,來電顯示是余妙芝。

「喂?怎麼了?」王中毅邊走邊談電話,事實上,在他旁邊的人,大部分人都是邊走邊談電話。他不知道,在數年前,甚或十多年前,沒有手提電話的人,在乘車時、等候時抑或在公司無聊時,究竟是用什麼方法打發時間。

「何時?我現在還未肯定啊。」王中毅邊走邊談電話,他四處張望,正在想可以去哪間餐廳吃午飯。「是嗎?咦……」

王中毅正打算進入一間快餐店,忽見前面有一道人影很是熟悉,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,平常他是不會在意的,但當刻,他有種感覺,他應該走上前去看看是誰。他對電話那頭說︰「我有點事,遲點覆你可以嗎?」

掛了線,王中毅立時加快腳步,刻意走到那個人前面。他站在那人的右前方偷偷地回望,不敢太張揚,免得如果是認錯人時,會嚇壞對方。回頭一望,他這才發現這個人,正是之前在日本遇過的關真宜。

關真宜這時,也剛好稍稍轉個頭,與王中毅兩人四目交投。兩個人見到對方時,也頓時停下腳步。偏偏,關真宜旁邊的一個男人沒留神,並沒停下腳步,差點撞倒關真宜。

「沒事吧?」王中毅見狀,立時上前扶關真宜一把。

「沒事。」幸好有王中毅扶著,關真宜才不致倒下,雖然也顯得有點兒狼狽。她整理一下,就重新站起來。「謝謝你。」

「沒事就好了。」王中毅笑笑。「你怎麼會在這兒?」他不知道原來關真宜已經回到香港。

「去見工。」所以,關真宜才會穿得這樣正式,還要穿高跟鞋,也因而差點倒下,她始終穿不慣高跟鞋。

「是嗎?你已經讀完書了嗎?」

「是啊,剛回來不久。你呢?你在這兒附近上班?」看著王中毅一身西裝打扮,又是在中環街頭相遇,關真宜相信自己不會錯估。

「嗯,現在是午飯時間。對了,你吃過午飯沒有?不如一起去吃?難得那麼巧。」王中毅覺得,這樣站在街頭談天不是太好,而且他開始熱得受不了。

「好啊!」關真宜也是爽快,反正她之後也沒事幹,幾個月來竟然碰巧遇見王中毅兩次,也算是巧合。

他們隨意找一間比較寧靜的餐廳,就走入去了,反正只是吃個午飯,兩個人也沒什麼要求。分別點了一個午餐,兩個人就聊起來了。

「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吃午飯?」關真宜見王中毅落單,覺得有點訝異,因為王中毅應該是那種很會社交的人,和任何人都會相處得來。在她記憶中,中學時代,王中毅是那種,會十多個同學一起去吃午飯的人。

「我部門的人今天大部分人都要外出做事,有些人又忙得不想外出,我原本打算買外賣回去的。」

「咦?那我會不會阻礙你的工作。對了,你現在做什麼?」自從上次在日本街頭偶遇之後,她和王中毅已經沒有聯絡了。

「不會妨礙的,我會控制時間,現在我做會計,反正經常要超時工作,也沒什麼。」王中毅對於自己的工作不願多談,說討厭又談不上,說喜歡就肯定不是。「對了,你回香港多久了?在找工作?」

「半個多月了,剛剛見了兩份工,都不太有興趣,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。」談到工作,關真宜就頭痛。當初去日本讀書,她根本只是一時賭氣,從來沒有為未來打算什麼。也因此,現在她也不知道該找什麼工作,她想不到自己有什麼專長,惟一的專長算是懂日文,但她又不想做繙譯。「不過我現在也不用積極找工作,因為我媽要我回去看舖。」

「咦?看舖?什麼舖頭?」王中毅在中學時代和關真宜也算熟,記憶中關真宜的媽媽是職業主婦。

「嗯,租書店,是她上年頂下來的,就在我家附近。」關真宜反反白眼,「我媽很無聊,以前經常到那兒租言情小說看,後來那老闆要移民,她索性頂下來自己做,為的就是能第一時間看小說。」

關真宜受不了這樣瘋狂的媽媽,在她認識的人當中,就有兩個人超迷言情小說,一個是她媽媽,一個是張綺琳。她媽媽都一把年紀,偏偏迷小說迷得不得了,妄想自己是女主角。而張綺琳受了這麼多教育,總是愛邊看言情小說邊罵,又口口聲聲說現實找不到好男人,惟有在小說找。

「哈哈,你媽很厲害,我媽連看報紙也沒有心機,她說看到那麼多字就會眼花頭痛。」

「我寧願她沒事不要看那麼多書,況且那盤生意雖然不用蝕本,但根本賺不到多少!現在她又說很久沒去旅行,要和朋友去黃山,還要去兩個星期。」關真宜一想到這兒就氣。「她說反正我現在是雙失,就要我看舖頭,她去旅行。」

王中毅聽得哈哈大笑,他有見過關真宜的媽媽,不過完全不知道她媽媽年紀不少,但是這樣有魄力。「很好啊!你媽媽保持年輕心境。」

「倒楣的是我。」關真宜繼續反白眼,原以為回到香港可以休息一段時間,誰知道一回來不久,就已經要上班了。雖然她現在也有去見工,但更多的時候,她是在書店幫忙,先熟習一下環境,以免她媽媽去了旅行之後,她會出什麼意外。

說著說著,他們的午餐已經來了,他們繼續邊談邊說。

「沒關係嘛,你可以一邊幫你的媽媽,一邊找工作,不用太悶。而且不過是打理書店,應該不太忙吧?閒時還可以自己看書,不會有太大壓力。」

「還好啦,幸好舖頭還有不少漫畫,要不然我也不知怎辦,我又不喜歡看那些小說。」關真宜其實也不好意思有什麼怨言,畢竟父母養育她多年,現在她為媽媽做點事情也是應該的。「對了,你和你女朋友怎樣了?」

關真宜沒有忘記,上次在東京街頭,王中毅可是和他女朋友鬧得不愉快。事實上,她也有點掛心,不知道他們之後有沒有和好。雖然她不認識王中毅的女朋友,但是她心底可是為那個女孩不值,撇下女友在異國街頭的人始終有錯。

「沒什麼,不錯啊。」王中毅沒出口的是,也不太好。自從情人節之後,他和林菲的關係狀似轉好,仍然繼續談戀愛,也比初回港時多了見面。只是,他知道,他的感覺早已經變了。以前見面時也會想念林菲,現在,他見到林菲只想何時回家。這樣下去,也只是拖拉。

關真宜不太清楚王中毅的感情事,只是聽到王中毅的答案就安心了。畢竟感情是兩個人的事,她也不方便多言。

一時間,兩個人又再陷入一片沉默。

王中毅再次打開話匣子,說︰「對了,你復活節的時候有空嗎?」

「不知道,我媽應該是那段時間會去旅行,怎麼了?」

「剛剛余妙芝打過電話給我,說復活節的時候想搞活動,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。難得跟你碰面,就順道問問你。」王中毅知道,自從畢業之後,關真宜和其他高中同學已經很少會面,相信她不會知道有這個活動。

「是這樣嗎?我要想想看。」關真宜不肯定自己那時是否要看舖。「不如你們定了日期再通知我?」

「好啊!對了,我沒有你的電話號碼。」談了這麼久,王中毅這才發現,他沒有問關真宜拿電話號碼。在高中時候,關真宜是少數沒有手提電話的人。

「把你的電話給我好嗎?我給你輸入。」關真宜把自己的號碼輸入到王中毅的電話。「對了,你知道有什麼人會去嗎?」

「余妙芝還在約人,答允的有黎志銘和李奕恩,謝凱瓏也應該會去,黃水笙大概也會去,何芳儀好像也應承了。其實我也不太清楚,余妙芝剛剛打電話來跟我說,我就在街頭見到你。」王中毅又撥了電話給關真宜,讓關真宜的電話顯示自己的號碼。

「原來如此,還真巧呢。」關真宜聽不到那名字,舒了一口氣。但回心一想,這又是否代表她還介意?她撇撇頭,不讓自己多想。

「怎麼了?」眼見關真宜神色一變,王中毅不解。「沒事吧?」

「沒事,只是想到之前替恩恩買了些東西,還未交給她。」那些高中同學當中,基本上,她還算有聯絡的,就只有李奕恩了。在臨離開日本之前,關真宜也有聯絡過李奕恩,看看是否有什麼東西要替她買回來。

只是,在回到香港之後,關真宜一直提不起精神找李奕恩。之前也和李奕恩也聊個電話,但是,李奕恩很忙,所以她還是沒有把東西交給李奕恩。再這樣耽誤下去,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給李奕恩了。

「對了,你和他們時常見面?」畢了業之後,關真宜已經很少和高中同學聯絡,不太清楚他們的情況。「他們還好嗎?都畢業了嗎?」

「嗯,大家都差不多吧。大部分人都畢業了,應該全部人都找到工作,算是還好。余妙芝今年也畢業了,應該也有一兩個人都是今年畢業。對了,卓家風去了做生意,好像是做什麼飾物買賣之類,之前余妙芝還說要找他代買東西,說他的貨品好像很便宜。」

「這麼快就生意?我還以為他會做工程師?我記得他好像是讀工程的。」關真宜愈來愈覺得,做了兩年同學,原來她對他們其實不太關心。

「是啊,但是畢業之後不久,他就和他哥哥一起做生意,好像也幹得不錯。」王中毅其實羨慕卓家風,起碼他做事有目標,不像他,懞懞懵懵的讀了會計,之後出來找工作又是隨便挑。

「這樣啊?那丘希雯一定很高興。」

「你不知道嗎?他們分手了。」說到這個,王中毅也覺得婉惜。

「咦?為什麼?」關真宜瞪大雙眼,在她的字典裡面,丘希雯和卓家風就好像連體嬰一樣,根本不可能分開。

「好像是上年的事,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分手。不過應該是和平分手的,因為之後他們整班人見面時,也好像相處得還好。不過我也是聽說回來的,不知道今次復活節聚會余妙芝有沒有約他們。」王中毅自己也很久沒見過卓家風和丘希雯,當他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,他和關真宜一樣驚訝。

「是這樣嗎?」

關真宜想起,在入學的第一天,她已經知道丘希雯和卓家風的關係。因為開學的第一天,他們已經坐在一起,而且態度很親密,雖然相信他們在學校已經收儉了不少。另外,當時有選修課,他們選的完全一樣,連課外活動也是一樣的。就連午膳、放學的時候,他們都在一起,基本上,他們真的好像連體嬰。

後來,關真宜在其他原校生口中得知,這個情況已經維持了好幾年。後來,在升大學的時候,丘希雯考不上,要去讀別的課程。卓家風明明已經考上了,他還是放棄學位,去跟丘希雯讀一樣的課程,彷彿沒有了丘希雯,他連呼吸也不會。

當時,關真宜覺得卓家風真的很傻,竟然放棄了前途,但同時,她又覺得他很浪漫。其實,浪費與浪漫,有時也只是一線之差。那時候,全世界也認定,卓家風和丘希雯,一定會一生一世。但沒料到,他們的戀情還是會變。

她一直以為,有些感情,是不會變的。但就連卓家風和丘希雯也會分手,她不知道,在她認識的人當中,能否有人可以一生一世。就連她自己,也覺得自己沒有可能會一生一世愛一個人。

不,也許有人能做到。或許,阮紀秋和洪英傑能夠做到。

關真宜也不知道,在心底裡,她是希望阮紀秋和洪英傑能一生一世,或是會分手。她未至於黑心到想他們分手,但是如果他們有朝一日結婚了,她又會覺得不太舒服。明明答允過張綺琳要放下的,但是她的道行真的未夠,還是會在意。

「嗯,這個世界真的會變呢。」見關真宜呆呆的,王中毅自己也很感嘆,不知道,他和林菲,最終又會否走到這一步。

「嗯。」關真宜聽到這個消息,雖然她和當事人不算很熟,也不瞭解他們的情況,但是,她還是覺得婉惜。「對了,差不多二時了,你要回去工作了吧?」

「咦,說著說著也沒留意時間,我要回去了。」王中毅一手拿起帳單。「這次由我付款吧,就當作是答謝你上次在日本的幫助。」

「不用了吧?」關真宜想搶帳單,但是又覺得不好意思。

「沒關係,我們保持聯絡吧,復活節的時候見吧!我要先走了,再見。」王中毅匆匆趕去結帳。

「謝謝你,到時見。」眼見王中毅趕著離開,關真宜惟有道謝。

與王中毅道別之後,關真宜繼續在街逛了一會,她不想太快回家。如果這麼早回去,王鳳儀一定會嚷著要她到書店幫忙。她不是不想幫忙,不過她實在太累了。明明什麼也沒做過,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累。

見過王中毅之後,她覺得更加迷茫,未來,應該要怎樣做?眼見同學們一個一個已經向前行,無論是否如他們自己所想的,起碼也叫做已經踏前了一步。但是,她還是在原地踏步。

無論是在事業上、感情上,她都一直沒有踏步。

7.      重新上路

四月中,王鳳儀真的去了黃山,就連關真宜的父親關偉強也跟著去了。他們留下了關真宜獨留在家,而且關真宜還要負責看舖,最近的她心情差極了。尤其是,她根本還未熟習舖頭的運作,有多書不知放在哪兒,幸好還有個工讀生會來幫忙,否則她一個人肯定忙不來。

書店的工讀生叫胡佩兒,是王鳳儀朋友的女兒,讀中六,放學的時候會來舖頭幫忙。因為他們舖頭做的多是學生和主婦的生意,尤以放學時段最為繁忙。胡佩兒多數在放學的時候,就會直接趕過來。幸好她的學校就在舖頭附近,所以很快就可以來。

在關真宜開始獨挑大樑的時候,她真的很佩服胡佩兒,因為她還未弄清什麼作者的書放在哪兒時,胡佩兒總是可以很快地找到,還可以流俐地說出每個作者的特色,而且她還負責推銷的工作,會介紹書給讀者。

「何太太,你可以看看這本啊,這本書的風格跟你喜歡看的這個系列很像,而且文筆好好,又不會有台灣的標音,不錯看啊!」胡佩兒每每都是笑著跟顧客聊天,又乘機推銷書本。

關真宜知道自己學不到胡佩兒這點,因為她根本從來不看言情小說。而胡佩兒,明明要讀書又要上班,但是竟然可以把店裡八成的書看完,關真宜懷疑,胡佩兒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,否則怎麼可能做那麼多事?

「反正在店裡,空餘的時間,關太太不介意我看書,而且我看一本的速度很快,很快就看得完。」胡佩兒這樣回答。

「但每次我一打開這些言情小說,就已經想睡了,看其他的書倒沒有出現這個狀況。」關真宜嘆息,她沒有資格「繼承家業」。

「哈哈,你是在抗拒吧?很多人都會說看言情小說嘔心,但內裡有很多少女的期望啊。那有人不想有個白馬王子寵自己?」很明顯,胡佩兒就是沉醉在當中的少女。「你這樣抗拒言情小說,是否抗拒愛情?」

關真宜只是笑笑,並沒有回答。

事實是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
「麻煩你,還書。」

七時三十分,西裝男子準時出現。關真宜循例替他做還書的手續,而西裝男子又循例在書架拿下一堆書。

西裝男子每隔三、四天,就會來借一堆書,而且全部都是言情小說。店裡不是沒有男性客人,但大多數都是來借漫畫的,很少有男人會借那麼多小說。而且,他根本不挑,每次都是隨便拿下的,還要每次都借十本,也不知道他為何有那麼多時間看書。

西裝男子把書遞給關真宜,讓關真宜替他做租書紀錄。關真宜把書本遞去掃瞄器,電腦顯示出他曾經租過這本書。

「咦,先生,這本書你已經租過了,還要再看嗎?」

「是嗎?那我換另一本。」

西裝男子拿回書本,又到書架拿另一本書。

「完成了。」關真宜把所有書都紀錄好。

「謝謝你。」

西裝男子循例把書本都放進他的公司包,關真宜一直覺得,他那個公事包是百寶袋,就算裝多少東西,外表都看不出來。

待他走後,關真宜忍不住問胡佩兒︰「那個人經常來嗎?他每次都是借那麼多書?」

關真宜已經在店裡工作了半個月,已經見過他好幾次了。

「不太清楚,好像是這個多月的事吧,我通常都是7時左右離開,很少會做得太晚,不過我聽過關太太說他的事,每次看也不看就拿下一堆書,我想他不會是自己看的,而且他的外表看來,應該不會看言情小說吧?他的樣子比較像看《TIMES》的人。」胡佩兒發揮她的金田一本色,十八歲的少女,總是會幻想。「對了,真宜姐,你不是要去接朋友嗎?已經七時多了。」

「啊!對了!我要先走呢,舖頭就交給你了,麻煩你!」關真宜匆匆收拾東西離開。

「沒關係,你小心一點。」

書店是在晚上十時關門的,胡佩兒通常只會做到七時,有時也會做到八時,始終她也是個學生。不過,因為今晚關真宜要去機場,所以惟有拜托胡佩兒關門。因為王鳳儀說過,胡佩兒雖然年輕,但是很值得信任,有什麼事都可以拜託她,所以關真宜也真的把重任交給她了。

關真宜匆匆趕到機場的接機大堂,她望望手錶,已經差不多十點了,相信她要接的人已經到了。在她左右望的時候,忽然有一雙手拍的她的膊頭,嚇得她整個人嚇跳起來。

「哇!」

「你哇什麼哇!你遲到了!」張綺琳嬌嗲地說。

「張綺琳!你嚇死我了!」關真宜倒抽一口涼氣,她感到自己的心臟跳離了自己的身體。

「我等你等好久了。」張綺琳看著關真宜微怒的樣子,吐吐舌。「我們快點走吧!我肚餓了,要去吃東西,我要去飲茶!」

「咦?現在已經是夜晚了?飲茶是早上的事好不好。」關真宜反反白眼,真的對張綺琳沒撒。她做事總是這麼隨意,像是今次來香港,也是前兩天通知她,星期五到香港,然後玩一個周末。

「我不管!香港最知名的就是飲茶吧?」張綺琳笑笑說。「總之我們先走吧。」

關真宜無奈的點點頭,當她一看到張綺琳身邊的行李,她又再被嚇壞一次。「你來個三天,為什麼帶那麼多行李?」張綺琳身邊,有一個大行李箱,還有一大袋東西。

「這些是手信。」張綺琳指著身邊的行李箱獻寶。「這些是我買給你媽的,你媽現在開書店吧?我找來了一些絕版很久的小說,在台灣也很難找的。還有最新的小說,香港應該還未有吧?」

「那個……你不用太客氣了吧。」差點都忘了,張綺琳也是小說癡。

「沒關係,最可惜你媽去了大陸,要不然我一定要和她交流交流一番。」看著張綺琳一臉惋惜的樣子,關真宜怕了她,拉著她快快離開。關真宜倒是慶幸王鳳儀不在香港,否則這兩個女的聚在一起,不知道要用多少天來聊這些言情小說。

最後,她們先回家放下行李,然後又去了旺角一家有夜茶提供的酒樓,滿足張綺琳的願望。張綺琳一到酒樓,就發狂般點了不少點心。

「喂!你吃得完嗎?」關真宜想制止她。「我們只得兩個人,你點得太多了,一定吃不完的。」

「安啦!你忘了嗎?在日本的時候,我每次到一蘭都是要吃加大的拉麵。我的胃可是如橡膠般,可以伸縮的。」張綺琳一副泰然的樣子,把點心紙交給侍應。「我早就想嚐嚐聞名已久的飲茶,太好了!」

眼見張綺琳如此興奮,關真宜也不好意思阻止她,只是說︰「你這樣吃下去,早晚會發胖的。」

「沒事兒!本小姐可是消化能力特強的。況且,我可沒什麼機會來香港,當然要大吃一番。」

「你不要告訴我,你突然要來香港,就是為了飲茶。」

「或許吧。」張綺琳笑笑。「對了,你還有沒有跟明莊祈聯絡?」

「回到香港之後,在msn只聊過一兩次,交換了電話,不過都沒有見面。」提到明莊祈,關真宜就想起他的笑容。

「怎麼可以這樣的?來來來,我們打電話給他吧!」張綺琳忽然變得很亢奮。「難得我來香港一趟,一定要促成你們的好事。」

「你別發瘋了!都已經十二點?這麼夜打去,可是會打擾人的。」關真宜最怕就是這樣即興的張綺琳。

「沒關係,我們先發一個短訊給他,看看他睡了沒有。電話拿來。」張綺琳迅速的從關真宜身上,搶來她的電話。

關真宜搶不過她,沒好氣地看著她用自己的電話發短訊給明莊祈。她就知道,張綺琳總是愛玩愛鬧。待張綺琳發完了短訊,關真宜才在發信匣看到張綺琳寫了什麼。

「你好嗎?你知道我是誰嗎?我很想念你啊!你還未睡的話,你快點回電話給我。」張綺琳如是寫。

「琳!你這樣寫會令人誤會的。」關真宜忍不住破口大罵。「要是他有女朋友,看了之後不知會怎樣想的。」

張綺琳繼續吐吐舌,不理會關真宜,關真宜想再發一個短訊給明莊祈,這個時候,電話忽然響起來,來電顯示是明莊祈打來的。

「怎麼辦?他真的打來了!」關真宜慌了手腳,不知道是否該接這個電話。

「快接啊。」張綺琳沒想到,明莊祈這麼快便回電。

關真宜無奈地,硬著頭皮接了這個電話。「喂。」

「喂?關真宜?」明莊祈接了短訊之後,覺得很奇怪,關真宜看來不像是會發這種短訊的人,一定有什麼問題,所以他才立即回電。

「你等等。」關真宜面紅起來,不知道該說什麼,於是惟有把電話推給張綺琳。

張綺琳爽快地接過電話,說︰「明莊祈,是我啊!」

「咦,張綺琳?」一聽到張綺琳標準的台北腔,明莊祈想也沒想,就道出這個名字了。

「是啊!你還記得我。」

「哈,怎麼了,你來香港了嗎?」知道張綺琳愛鬧,會發這種短訊給他也不太奇怪。

「對啊!現在和真宜在飲茶。你有空嗎?一起來玩啊!」

「對不起,這幾天我都要加班,就連星期天也要工作,你留到何時?」難得張綺琳來香港,但是明莊祈實在抽不出時間。「我現在還在公司呢。」

「噢,是這樣嗎?」張綺琳的語氣流露出無限失望。「我星期天晚上就回去了。」

「對不起呢……」明莊祈只有抱歉地說。

「那沒關係吧,我們下次再約,你要和真宜聯絡啊!」張綺琳的聲音一轉,再次回復生氣。「我把電話給她,你跟她說幾句吧。」

其實是因為點心已經上桌了,饞嘴的張綺琳,決定以吃為先,好友的事,就留待她自己解決。關真宜接過電話,也不知該說什麼。電話另一頭的明莊祈先開聲說︰「喂?」

「嗯,對不起呢,這麼夜打擾你。」關真宜也是只有道歉。

「沒關係,反正我還在加班。」

「是嗎?最近很忙嗎?」

「是啊!都在趕project,不過快要完了,再過幾天我就自由了。可惜張綺琳那麼早便回去了。對了,她來多久了?」

「剛剛才下機啊。」關真宜笑著說。「現在像蝗蟲般吃著奶黃包。」

「哈哈,她倒真開心。對不起,不能和你們去玩。」

「沒關係的,工作要緊,我們下次再約。」

「也好,找個機會,我們一起到台北找她。」

「好的,那遲些見吧!」

「好,再見!我也要去工作了。」

「再見。」

關真宜掛線了,才發現原本在吃的張綺琳,已經停了手,定晴望著她。

「怎麼了你?你不是肚餓嗎?快點吃東西吧。」關真宜替張綺琳佈菜,添了很多點心給她。

「宜,這樣是不行的,難得的機會,你應該積極一點,多和他說幾句吧!」張綺琳老實不客氣的邊吃邊說。

「拜託,人家在工作,別打擾他了。」關真宜繼續替張綺琳佈菜,務求她填滿她的口腔,讓她沒機會說話。「你快點吃吧!我想回家休息。」

張綺琳閉上嘴,吃了一會東西,忽爾,她又問︰「你喜歡明莊祈嗎?」

「不喜歡。」關真宜想也沒想就回答了。

「宜,喜歡就喜歡,不要口硬啊,否則幸福會溜走的。」張綺琳停了一會,又語重心長的說︰「口裡總是說不喜歡,可能到了某天,你也會誤以為自己真的不喜歡。但是,心底裡總是日思夜想,說到底還是喜歡。可能到了某天,到了他終於找到他所屬的,你想後悔也挽不來。然後,你再問自己,你是否只是在鬧別扭。不過到了那時,就算一切答案再明顯,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了。」

別扭鬧到最後,幸福會白白從手中溜走。

飲完了夜茶,她倆就歸家去了。因為關偉強和王鳳儀都去了旅行的關係,關家才有空位安置這個不速之客。

「要不是我爸我媽都去了旅行,我的床才放下你和我兩個人。」梳洗完一輪,關真宜和張綺琳同時倒在關氏夫婦的雙人床。因為張綺琳說不想一個人睡,硬要嚷著要關真宜陪她睡,結果她倆就進佔了關氏夫婦的雙人床。

「沒關係,我們擠一點睡你的單人床也可以。」張綺琳說得頗輕鬆。

「這是你的個人主觀願望,我可沒有說過要和你擠同一張床啊。」關真宜打了一個呵欠。「要擠你找你男朋友跟你一起擠,我可沒有興趣和女人擠同一張床。」

「我們分手了。」

「咦?」聽了張綺琳這話,關真宜睡意全消,嚇得彈了起來,她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。

「你說什麼?」

「我們分手了。」張綺琳的話還是同一句,只是,今次沒有上回的平淡,而帶有一點點的哽咽。

「為……」關真宜想問為什麼,但話一開口,就立刻收回了。要分手,還需要理由嗎?就算知道理由又如何?挽不回來的事情,在這刻深究也沒意思了。

關真宜伸出手,主動的抱住張綺琳。她很少主動作出這種親密的動作,通常都是張綺琳如貓般膩著她。但她知道,此刻的張綺琳,需要一個擁抱。早該想到的,張綺琳怎會這麼突然的飛來香港找她?早前她們在網上聊,張綺琳還告訴她,她是怎樣的為了學習營商而忙碌。如果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,張綺琳怎會忽然放下事業飛來香港。

是她這個作為朋友的,太過遲鈍,沒有發現張綺琳唇邊掛著的不是往日自信的微笑,而是淡淡的哀愁。

「宜,我很好,我會找個更好的人,我沒事的。」張綺琳的情緒,很快的平復下來。其實,她早早已經想到,事情會發生到這個地步。

她和廖銘泰,是在美國的時候認識的。她們談了好幾年的戀愛,從美國,談到台北。但是,在她去了日本之後,事情漸漸的改變了。張綺琳不怕談長途戀愛,但是廖銘泰不能。在他身邊,太多鶯鶯燕燕,他太多選擇,亦都不能定下心神。

張綺琳知道,就算她留在廖銘泰身邊,也不肯定可以就這樣和廖銘泰長相斯守。由此至終,廖銘泰都不是一個專心一意的人。只是,她以為他人愈大,就愈會安份。只可惜她待不到他安份的一天,他已經投向別人的身邊。

說真的,張綺琳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一天,她亦相信自己一定會找到一個更好的人。

只是,心不免還會痛。

就算傷口很淺,但,傷過就是傷過,始終都會痛。

關真宜默默不語,她不是一個很會談戀愛的人,畢竟在愛情路上,她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失敗者。她只能緊緊的抱著朋友,給予鼓勵。她相信,張綺琳是值得得到一個更好的人。

「我們都會過得很好。」張綺琳肯定的說著。

「嗯,對了,明天你要去哪裡?」關真宜忽然話題一轉。

「沒想過,你明天要看店吧?你不是說那個工讀生不能來上班嗎?」

原本關真宜是想把店舖交給胡佩兒,然後自己陪張綺琳去玩。但是胡佩兒因為有事情要做,不能分身。所以之前,她和張綺琳約好,明天她自己去玩。但現在,她實在不能丟下張綺琳。

「東主有事,閉店一天。」反正後天胡佩兒有空,閉門一天並不算太過分。

「你怎可以這樣的?」張綺琳大發嬌嗔。「真不負責任。」

關真宜聳聳肩說︰「反正最應該負責任的人都不負了,我還可以怎樣做?對我而言,你的事情來得比店舖重要。」

「宜,為什麼你是女人?」張綺琳巴不得現在抱著她的人,是一個男人,那麼,她就可以直接把他拐回去做她的夫婿。

「去你的。」關真宜推開張綺琳,倒下床準備睡了。「好好睡一覺,明天再去玩吧。」

「嗯。」張綺琳也躺下來。

隔了好久,兩個人也沒有出聲,只有微微的、平穩的呼吸聲。

「宜,你睡了嗎?」張綺琳閉著雙目問。

隔了良久,關真宜咕噥著說︰「睡了,我正在做夢,夢見我和一個俊男在沙灘漫步。」

「是嗎?」張綺琳的聲音也開始充斥著睡意。「我夢見一個比你夢見的俊男更帥的人,正在單膝下跪向我求婚。」

又隔了許久,只餘下輕輕的呼吸聲。

8. 昨夜的燈

翌日,她倆都睡到日上三竿。關真宜睡醒的時候,發現張綺琳正蜷縮著睡在她身邊。差別只在於,張綺琳的手中,不再抱著她心愛的娃娃,而是抱著關真宜的手。看著她的睡相,關真宜覺得,自己彷彿回到在日本宿舍的時候。

因為手被抓著,關真宜不好意思起來,以免吵醒張綺琳。想到這,她又覺得好笑,因為她想起「斷袖分桃」的故事。可是,她可不想喜歡女人。

正當她無聊的發著白日夢的時候,張綺琳終於也醒來了,而關真宜也終於可以起來。她坐起來,看著睡眼惺忪的張綺琳,她知道還有一段時間,張綺琳才可以完全清醒。

趁著張綺琳在「緩衝」的時間,關真宜起來刷牙洗面梳洗,然後又去準備早餐。當關真宜已經弄好早餐,張綺琳才施施然的爬起來。一切,彷彿回到數個月前,她們同住一室的時候,她們幾乎每天都是這樣過日子。

關真宜覺得,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可以這麼適應沒有了張綺琳的日子。曾經每天呼吸同一空氣的人、曾經是同步率差不到100%的人,現在已經各住在不同的城市。

同時,她亦突然感覺到,其實分開不是一件難事。就連曾經同住一室的兩人,現在已經變成這麼獨立的個體。

如果沒有心維繫兩個人的關係,就算身體靠得有多近,心還是可以飛得很遠。相對而言,因為兩個人的心相近,就算身體距離多遠,關真宜相信,她倆的友情,還是可以好好的維繫的。

「喂!你發什麼呆?」看著關真宜呆呆的樣子,張綺琳有衝動伸手擰擰她的臉頰。

「沒什麼。」張綺琳的聲音讓關真宜清醒過來。「可以吃早餐了。」

關真宜把腿蛋三文治交給張綺琳,張綺琳不客氣的開始吃了。

「對了,待會我要先去舖頭貼張告示,你就趁現在想想要去哪兒吧?」關真宜把剛寫好的告示拿起來。

「宜,其實你可以不用陪我的,我可以自己去走走。再不然,我可以陪你看舖的。」張綺琳覺得不好意思,始終這樣子會打擾到關真宜的工作。

「沒關係的。」關真宜揮手示意。「況且我自己也想去玩,剛剛我也打過電話給佩兒關照一聲,如果她有空,會去看看的。你先坐一會,我去去就回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

「別發傻。」關真宜敲敲她的頭。

幸好書店就在她的家附近,關真宜很快就處理好了。回到家,已經見到張綺琳吃完早餐,還把東西收拾好、洗好。

「怎樣了?想好了沒有?」關真宜幫手抹東西。

「嗯。」張綺琳用力點點頭。「我要去旺角買東西和吃東西。」

「又吃?」關真宜忍不住大嚷。「你昨晚已經吃了好多了。」

「要不然還可以做什麼?我想去旺角逛街,然後夜晚去廟街。明天才去海洋公園,你知道我最愛刺激。」

「拜託!你要吃東西,士林夜市也有夠你吃的吧?」關真宜的反應很大。「你再吃下會死的。」

「別說得那麼誇張。」張綺琳的表情倒是很輕鬆。「我們快點走吧。我今晚還想去山頂呢?」

「怎麼香港在外國人眼中,就只有旺角、山頂和海洋公園?」關真宜真的很無奈。「都沒有些健康一點的玩意兒。」

「走吧。」張綺琳才不管關真宜,拉著她就往外走,雖然她不知道要怎樣才去到旺角,不過就是先拉她走就行了。

結果,一整個下午,張綺琳都是在吃和買。她先是在旺角吃了一輪街頭小吃,什麼魚蛋、燒賣、格仔餅,她統統吃了。然後,又到各式店舖大買特買,衣服飾物一大堆,東西多得雙手拿不下。關真宜跟在她身邊,覺得自己是屬於她的工人。

買完了東西,她們又去了一些樓上café吃甜品,說著說著,都已經六時多七時了。因為東西拿得太多,她們匆匆回家放下東西,又再一次去油麻地那邊。因為,張綺琳說要去廟街。

去到廟街,關真宜就知道,張綺琳一定要吃。果不期然,她又吃了蠔餅、煲仔飯,也不知道張綺琳前世是否牛,要不然她怎麼吃得下那麼多東西。像關真宜,她早早已經放棄,不能再吃了。但是,張綺琳還是不死心,走到哪吃到哪。

「咦,那邊是什麼?」張綺琳吃完東西,在廟街周圍走,見到一邊燈火通明,擺滿了小攤檔。

「那是看相的,現在還有玩塔羅牌的。」關真宜從不信風水命理的,不過她也有陪過朋友到廟街看相。

一聽到看相,張綺琳忽然興奮起來,硬拉著關真宜要過去。「我要去我要去!」

「你不是說要去山頂嗎?」關真宜嘗試阻止張綺琳,「我們快點去吧,要過海可要花不少時間的。」

「去山頂看夜景當然是要夜晚去的!我們現在先看相吧。」張綺琳不理會關真宜的反對,拉著關真宜往那些攤擋走。「就那個吧。」

關真宜拗不過張綺琳,張綺琳已經擅自坐在其中一個攤擋內,剛好那個相士會普通話,所以張綺琳才能夠溝通。

關真宜坐在旁邊,聽著相士的吹噓,她是打從心底不相信這些術數師的。她不是不相信有命運這回事,只是,她覺得命運不是這麼容易可以讓人窺探的。

聽著聽著,張綺琳愈聽愈開心,因為相士說她命中有貴人相助,一生也會很順。加上,他又說中了最近張綺琳最近感情觸礁了,不過他又補充說她的命很好,下年就會遇上她命中的真命天子。

雖然關真宜不相信那相士的話,不過她眼見張綺琳聽得快樂,也覺得這數百元的付出,還算是可以的。當張綺琳聽完她想聽的話,她就乖乖的付出了。相士見關真宜興致缺缺的,但還是招攬生意︰「這位小姐,你不看看嗎?我可以多贈你幾句,免費的。」

「不用了。」關真宜婉拒。

「那就算了。不過,讓我提點你一句,做人不要太口硬,該說的還是應該要說。」相士輕搖頭嘆息。

「明白了,謝謝你。」關真宜笑笑。

她倆轉身離開,張綺琳才問關真宜︰「他剛說了什麼?」張綺琳的廣東話始終不太靈光。

「沒什麼,我們現在去山頂吧!」關真宜掛在嘴邊的微笑一直沒有離開過。那相士的話,她是明白的,同一番話,已經有不下數人跟她說過,只是懂是一回事,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。

「我們真走運。」站在山頂,張綺琳第一句就是這話。「聽說在香港,一年只有幾次,可以在無煙霞的日子,看清香港的夜景。」

「有這樣的事嗎?怎麼我都沒有聽說過。不過這也與我無關,反正我一年根本沒有幾次機會來這兒。」關真宜深深的呼吸一下,其實她也是第一次,在山頂看夜景。

「什麼?太浪費了吧!」張綺琳驚呼。

「有什麼稀奇?你又去過多少次陽明山?」關真宜問。

「一次也沒有。」說到這個,張綺琳也覺得慚愧。她從未去過陽明山,反而去了兩次富士山。

「就是嘛!」關真宜一笑,人們都是這樣,自己國內的「旅遊景點」通常都不太熟悉。

「但這兒這麼漂亮,這麼浪漫…」張綺琳帶點婉惜地說。「可惜我身邊的,竟然是你。如果換了一個俊男,那就好了。」

「是嗎?我倒一點也不覺得浪漫。」關真宜冷冷一笑,指著一幢幢的摩天大廈。「你看,這邊的,是加班到現在,但還有很多東西未做完,而且加班是沒有薪金。那邊的,明天又要考試,現在惟有努力讀書。還有,再遠少少的,母親在罵著小孩子,但小孩子還是徹夜打機,完全不理會明天還有工作的母親。香港的夜晚之所以五光十色,是因為可憐的打工一族不得不在夜晚也要發奮。每一盞燈,也有一個辛酸的故事。香港的夜景愈漂亮,代表香港人愈勞累。」

「關真宜!你好討厭耶!」張綺琳抱怨地說。「你非要把事情說得這樣難堪嗎?怪不得找不到男朋友!一點也不浪漫。」

面對張綺琳的指責,關真宜只是微微一笑。眼見張綺琳鼓起兩腮的可愛樣子,忽然有點衝動伸手想捏她。但她當然沒有做,因為張綺琳一定會反抗的。張綺琳見關真宜只顧著笑,就不理會她,轉身走去自己欣賞夜色。

站著站著,關真宜忽然想起,幾個月前,她也曾經站在另一個山頭,欣賞異國的夜色。而此刻的她,只能在自己的國度,茫茫然的,未知去向。

「喂!」見關真宜發呆,張綺琳伸手拍拍她的臉。「怎麼突然一臉沈醉?你不是很不齒嗎?走了,很冷!」

張綺琳開始抖起來,她沒有料過,山頂的風這麼強。關真宜把自己的薄褸交給張綺琳,兩人一起回家。

「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嗎?」關真宜擔心地問。

星期天,和張綺琳去海洋公園玩過一輪之後,她們又回到家裡拿行李。雖然張綺琳來的時候帶了很多東西來,但是因為大部分都是給王鳳儀的書,所以她走的時候,只須帶走一個小型行李箱。

也因此,張綺琳就不用關真宜送機,打算自己一個乘的士到機場就算了。關真宜本來是強烈要求送她走,但是張綺琳下樓之後,直接跳上的士去。在的士司機的怒視下,關真宜不好意思磨蹭下去。

「真的!」張綺琳推開關真宜。「你回去吧!要不然你去工作吧?為了我下次能再看浪漫夜景著想,你快點去加班好不好?」

經張綺琳這樣一說,關真宜不知好氣還是好笑。「你自己小心一點。回到台灣之後,留個訊息給我。」現在科技發達,就算身在不同國家,發個短訊也是很方便也很便宜。

「好了好了!你比我媽還煩,回去吧!」張綺琳關上車門,向關真宜揮揮手。

「保重啊!」關真宜望著絕塵而去的的士大叫。「你會找到個好男人的!」

在車廂裡,回頭看著目送自己離開的關真宜,張綺琳也用口型說著,你也會找到個好男人。張綺琳深信,更好的,會在未來等候著她們。

看著的士離去,關真宜不免有點唏噓。數個月前,在日本已經送走過她一次。現在,又多送一次。只是,那時張綺琳是懷著希望回到台灣。現在的她,是為了療傷來到她的身邊。希望,張綺琳真的可以治好她心中的傷痛。

呆呆的目送著張綺琳,忽然,電話鈴聲傳來,驚了正在發呆的關真宜一跳。望著來電顯示,更讓她意外,竟然是明莊祈。

「喂?」關真宜覺得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。

「關真宜?」明莊祈不確定的一問。「我是明莊祈啊!」

「嗯,有事嗎?」關真宜覺得自己的手有點抖震,她必須仰賴左手緊握右手,才能好好的拿著電話。她站在電燈柱旁,就這樣跟明莊祈談起來。

「張綺琳呢?她今天回台灣了吧?」

「這個嘛,她剛剛上的士去機場了。」原來是為了張綺琳,關真宜的心跳開始平復。

「喔!真可惜!難得我剛做完手頭上的事,還想能否趕及見她一面呢!」

「嗯,她剛剛走了。對了,你現在做什麼,星期天也要加班?」關真宜其實想問很久了,為什麼明莊祈總是這樣忙。

「我在做廣告策劃啊!忙的時候永遠都忙不完。」明莊祈嘆了一口氣。「對了,你呢?回港之後,我們都沒有見過面。」

「我還未找到工作啊!現在在我媽開的租書店幫忙。」

「是這樣嗎?那也好啊!閒時可以看書。」明莊祈的聲音明顯充滿羨慕。

「只是暫時性的工作,我媽最近去了旅行,所以我才會去幫忙,遲點還是要找份正式的工作。」談到工作,關真宜就開始想逃避。

「不要緊吧!現在的市道不錯,應該不難找到工作的。」

「希望如此吧!」

「那我要掛線了,我要回家休息。」明莊祈的聲音帶點睡意。「我已經很久沒好好睡過了。」

「咦?你還未回家嗎?快點回去休息吧!」

「嗯,我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見見你們嘛!不要緊吧,我們下次一起到台灣找張綺琳,要她包我們吃的住的。」

「好的!」關真宜被逗笑了。「你回家休息吧。」

「好,再見!」

掛了線,關真宜的唇邊,還是帶著淺淺的笑意。她忽然在想,昨天晚上,那萬家燈火中,其中的一顆,會否就是屬於明莊祈的呢?

9.  四月的雨

「Jeff,你在哪兒?」已經三個多星期沒有見過王中毅,也個多星期沒有通過電話,林菲忍不住打電話給他。

「咦,我沒有告訴你,我今晚和中學同學出海嗎?」正在趕往碼頭的王中毅,沒想過會接到林菲的電話。他一心的只想快點,因為他快要遲到了。

「沒有……是和那個什麼余妙芝嗎?」

「對啊!你都知道嘛!」雖然王中毅不曾正式介紹過她給中學同學們認識,但是他一向不對女友隱瞞自己和誰見面,也經常在林菲面前提起他們。

「但你從來都不介紹他們給我認識。」林菲是有點介懷的,她知道他們時有聚會,但就連她出口叫他帶她出席,他總是逃避著。

「找個機會吧!」王中毅隨口說著,看看手錶,他知道自己務必遲到了。但聽到林菲不語,他知道林菲是不高興了。「我怕你會悶嘛!你又不認識他們,我怕你們見了面也沒有話題。」

「我不認識他們,當然沒有話題!但見了面就認識了,就會有話題。」林菲帶點晦氣地道。「還有,我們整個復活節都沒有見面,難得的假期,你就不能抽空一日跟我見面嗎?」

「後天吧!我要遲到了!明天再電話聯絡。」王中毅遠遠見到同學們向他揮手,他加快了腳步。「再見了!」

「Jeff……」

還未來得及說再見,王中毅已經匆匆掛線了,林菲氣得摔電話。當然,這件事王中毅是永遠無從得悉。

究竟,在他的心中,她算是什麼?

「王中毅,你遲到了!」余妙芝不滿地說。

「對不起!」王中毅自知理虧,惟有趕忙道歉。

「那我們快點上船吧!」黃水笙晃晃手上的魚竿,「我已經等很久了,再不出發魚兒都走了。」

謝凱瓏一手拿走黃水笙手上的魚竿,說︰「算了吧你,你只會裝個樣子,我看你那魚竿也是『善良的魚竿』,根本沒釣過幾條魚嘛!」

黃水笙不服,開始和謝凱瓏爭奪起來,原本已經在點人數的余妙芝,被他們兩個一搗亂,就亂了起來不知數到哪,登時氣得連拍兩人的頭,再開罵︰「你們夠了沒有,兩個人加起來已經半百了,還在鬧!你當自己是小學生嗎?先上船好不好,大家都在等你你!」

謝凱瓏吐吐舌,又看到大家真的都在等他們,他們就立刻跳上船,不敢再胡鬧。一行十多人,終於總算順利登船。

船開行不久,大家都在甲板上,慢慢看著離岸的景色。因為十多人都已經久未出海,大家都顯得很雀躍,好幾個女孩子更在大呼小叫。

「喂,你怎麼呆呆的?」看著王中毅在發呆,黎志銘忍不住去問王中毅。「你今次也沒帶你女朋友出席嘛。」

提到林菲,王中毅就忍不住皺眉了。他晃晃手上的電話,說︰「她剛剛才打電話來,跟你問同一個問題。」

「那你就帶她來吧!」

「下次吧!」王中毅還是這個標準答案。

「說實在,我真的很不明白你,都這麼大一個人了,還好像在怕什麼似的,連個女友都要藏著?還是,你根本不敢確認這段關係?」上次見面的時候,黎志銘已經把這個問題悶在心裡不敢問。

「說實在,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想見我的女朋友?要我告訴你的恩恩嗎?」王中毅笑著說,明顯是在逃避黎志銘的問題。

黎志銘見到王中毅這樣,也不好意思追問下去,說︰「不管你了。」

「哈哈,別這樣。對了,李奕恩有來嗎?我很久沒見過她了。」

「不就在那邊嗎?」黎志銘指指甲板的一邊,李奕恩正與關真宜、余妙芝談得很起勁。「要過去打聲招呼嗎?」

「好。」王中毅和黎志銘兩人,就走向她們的方向。

「嗨!」李奕恩見到王中毅走過來,就主動的先打招呼了。「怎麼這麼久都沒見過你?你現在是不是只會說英文了?」

「是你貴人事忙,每次聚會都不出席,黎志銘剛剛才跟我抱怨,說你冷落他,讓他做了深閨怨夫。」王中毅露出了久未見過的笑容。

黎志銘聽著這話,立時跑過去摟著李奕恩說︰「我哪有!我和恩恩關係良好,就算少了一點見面,還是諒解對方的。」接著,他又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說︰「那像某人,總是不讓女朋友曝光,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。」

「對嘛!都沒有人見過你的女友。」余妙芝也附和著。

王中毅無可奈何,剛轉頭,視線剛好跟關真宜有所接觸。而在場當中,她亦是惟一一個見過林菲的人。關真宜接收到王中毅求救的信息,但又不知該說什麼,她左右望望,見到黃水笙那邊有些騷動,伸手一指說︰「看,黃水笙好像真的釣到魚了。」

「不會吧?」余妙芝立時趕過去看,基本上,全船根本沒有人對黃水笙有寄望。

「我也去看看。」李奕恩跟隨余妙芝,也過去湊熱鬧,而黎志銘當然亦趕緊跟著女友。

「得救了。」王中毅舒出一口氣。

「你太誇張了吧?我不明白你有什麼好怕的……」眼見王中毅的反應,關真宜覺得實在好笑。

「你不明……」王中毅正想說什麼,見到余妙芝他們折返,就把想說的話吞回去。

余妙芝興沖沖的跑回來,說︰「黃水笙他釣了一隻蟹上來!」

「什麼?釣蟹?」關真宜忍不住大笑。「幸好不是釣到鞋!」

「那太可怕了吧?」跟著余妙芝過來的何芳儀也搭起話來。

漸漸,除了幾個在釣魚的,大家都靠到這邊,聊了起來。繼王中毅之後,關真宜也成為了注目的人物,因為她曾到過日本留學。尤以余妙芝對關真宜的興趣最大,因為她打算畢業旅行要去日本,所以不斷的發問,而關真宜也儘量有問必答。

聊著聊著,天空忽然暗起來,過不了多久,就下起大雨,他們狼狽地匆到船艙避雨。眼見天空烏雲密佈,雨似乎暫時不會停,船又愈來愈恍,大家又沒事可做,就連玩啤牌也不行,因為實在太過晃動了。

鄭偉豪在百無聊賴之下,說︰「不要我們說鬼故吧!像這種暴風雨的情況,我們又在船上,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機會!」

李奕恩聽到鄭偉豪的提議,立刻尖叫起來,彷彿她已經聽到世上最可怕的鬼故。「我不要!我絕對不要!」

眼見女朋友如此慌亂,黎志銘立時抱著女朋友,並喝止鄭偉豪。鄭偉豪見到這個情景,只是訕笑。但是李芳儀明顯很贊成黎志銘的建議,立時說要說一個關於一班人出海的鬼故事。李奕恩嚇得要掩耳,黎志銘無奈地又阻止不了何芳儀,就連原本沉默的黃志言,也加入去製造氣氛,幾個人鬧得熱烘烘起來,一點也不像在說鬼故事。

受不了他們在鬧的謝凱瓏,悄悄的跟關真宜抱怨說︰「是誰提議今天出海的?那有人這麼大雨的情況下出海的!」

關真宜對於謝凱瓏的提問,顯得有點迷茫,因為其實她也是剛好在街上遇到王中毅,才得知有這項活動。事實上,她連今次活動的搞手是誰也不清楚。謝凱瓏見關真宜不語,她也顯得有點無奈。

活動的搞手余妙芝此時答話︰「不就是許宇軒提議的嘛!他說很久沒有出過海,又說要釣魚什麼的。」

「咦?他有來嗎?」謝凱瓏以為自己的視力出現問題,她明明沒有見過許宇軒,船隻不太大,許宇軒可以躲到哪裡去?

「他沒來啦!」提到這個,余妙芝就有氣,明明是為了將就他,才定這項活動的日子為今天,而且還特意接納他的提意出海。結果,他最後還是沒有出席,還讓他們現在落得這種狼狽的景況。

本來在一旁胡鬧的黃志言,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內容,靠過來問︰「誰沒來啦?」

「許宇軒啦!要不是為了遷就他,就不會在這天出海!」余妙芝愈說愈氣,面也漲紅了,「每次都是他,說什麼這天不行那天不行,每次指定了某天,好了,全世界遷就他,到最後他都不會出現!」

「算了吧!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,他一向都是這樣。」黃志言和許宇軒雖然說不上不咬弦,但就是有點看對方不順眼,互相不太理睬。

「下次不要約他出來好了。」何芳儀說,她也不大喜歡許宇軒,覺得他一點都不爽快。「是有心的,就不會推三推四,總會有機會出現的。」

「但是,已經愈來愈少人出席了。」想到這個,余妙芝愈來愈心灰,每次搞活動,一次比一次的難,不是出席人數不夠,到最後要取消活動;就是原定會來的最後又不來,結果去到最後只剩下幾個人。「要走的都走了。」

眼見余妙芝慨嘆,各人都沉默起來。有好幾個同學,去外國讀書,甚或移了民。又有些人,已經完全失去了聯絡,電話號碼也改變了,就連email也連絡不上。又有些像卓家風和丘希雯,大家都知道他們分手了,總不好意安排他們同時出席,但如果只約一個又不約另一個,感覺會很尷尬,所以在大伙兒活動時,就索性兩個都不約。

「要回來的,總會回來的。」見大家沉默,關真宜開腔說話。她,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,她從日本回到香港,也從這群人之外,走回這群人之內。她和這群同學,本來已經沒有什麼聯絡。但現在,他們還是一起吃喝玩樂,有緣相聚的,總會回來。

李奕恩輕輕的拍了拍關真宜的膊頭,說︰「你說得對嘛!我們不要再談這些傷感的話題!」

「對了!船長剛剛替我們弄好了那個卡拉OK,我們先唱一會歌吧!」黎志銘也加入話題。「雖然在船上唱卡拉OK有點無聊,但總好過說鬼故事。」他有意無意的望了鄭偉豪一眼,鄭偉豪立時別過頭,裝作看不見。

黃水笙翻著唱片,邊看邊笑說︰「哇!經典呀!相逢何必曾相識!我要點這首,快點放進去。」

說著,他搶著把唱片放進機裡,揚音器播出的陳年經典音樂,令眾人的情緒都高漲起來,更加一起和唱起來。謝凱瓏也跟著翻唱片,嘖嘖稱奇地大叫︰「還有很多!酒杯敲鋼琴、對不起我愛你、紅葉落索的時候,首首經典呀!真開心一至四集都齊了。」

聽著謝凱瓏的尖叫聲,有的靠過去找尋自己心中的經典,有的跟著黃水笙一起和唱,氣氛頓時熱鬧起來,大家都玩得很盡興。唱了個多小時,天氣轉好,釣魚的釣魚、唱歌的唱歌,又有人靠在旁邊聊天。

雖然下了一場大雨,總算洗不走大家愉快的心情,作為搞手的余妙芝,也覺得很安慰。遊完船河,大家又一起到附近的馳名甜品店舖吃糖水,才各自回家。

因為就讀同一間中學的關係,大部分人都是住在附近,所以都一起同行。就關真宜一個,住的屋苑比較遠一點,因為已經夜深的關係,大家都有點擔心她的安危。

「沒事的,我回家之後打給恩恩吧!」關真宜笑說,她已經習慣夜歸,而且她住的屋苑的治安不錯,不會有問題。

「不太好吧?找個男的送你回去比較好。」余妙芝始終擔心。

「我送你回去吧!反正我跟你住的最近,送你回去也不用花太多時間。」王中毅自動請纓。

「真的不用了。」關真宜不好意思的推搪著,她不想白白浪費王中毅的時間。

「就這樣決定吧,王中毅,你要好好送真宜回去啊!」李奕恩也幫忙說話,讓關真宜屈服。

「好吧,那麻煩你了。」關真宜知道再這樣說下去,只會更耽誤大家的時間,乾脆接受就算了。

「不麻煩的。」王中毅說。

眾人各自歸家,王中毅陪著關真宜,穿過一座座的樓宇,有的沒的聊天。

「聽起來,你在澳洲過得挺不錯嘛。」關真宜問了王中毅他在澳洲的事,王中毅說了些有趣的經驗。「沒有想過留在澳洲嗎?」

「這個嘛……」王中毅正想回答,電話忽然響起來,他看一看來電,知道是林菲打來的,他正猶豫應否接電話,見到關真宜的眼神示意,就接了電話。

「菲菲?」-

「Jeff,你回家了嗎?」聽到王中毅那邊的聲音很靜,林菲以為他已經回到家了。

「不,我還在街上。」

「是嗎?這麼晚還未回去?」

「快回到了。」

「那我……」

「你等一下。」走著走著,王中毅和關真宜已經走到關真宜所住的大廈了。關真宜揮揮手向王中毅示意他可以走了,並悄悄的用口型說再見,王中毅也向關真宜揮揮手,目送她走進大廈。

「怎麼了?」電話的另一旁,林菲完全不知道王中毅的狀況,忍不住發問。

「沒什麼,剛剛看到些奇怪的東西。我快要回家了,我回去再打電話給你,好不好?」王中毅送了關真宜回家,就加快腳步走回自己住的屋苑。

「那好吧。」林菲感受到王中毅的冷淡,也深知他玩了一整天大概會很累,也不跟他計較什麼,爽快的讓他掛線。

「再見。」

掛了線,王中毅才覺得自己著實奇怪,為什麼剛才要說謊,不過是送個女孩子回家,又不是些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,為什麼他要隱瞞?純粹是為了不想令林菲有太多猜,抑或是,不想讓林菲清楚知道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?

王中毅覺得,連自己也不太瞭解自己了,好端端,究竟為什麼要說謊?最可怕的是,謊話一開始了,只會一個蓋一個的如雪球愈滾愈大。他知道,是時候要阻止自己了。

想著想著,他已經走回家,迅速的沐浴更衣,也很快入睡了。他,完全忘記了對林菲的承諾。

等待了兩個多小時的林菲,知道王中毅不會打來了。而她,亦不願打電話給他。她想睡,她已經很累,但是,她根本睡不著,滿腦子都是關於他們關係的事情。

她知道,今夜又會整夜無夢。

她更知道,這段關係會破裂得更快。

外邊正在下著大雨,彷彿,天空代替她去哭泣。但是,她寧願現在哭的是自己,總好過所有積鬱悶在心裡。

好難受。

  10. 纏擾

電話響了很久,見到來電顯示是不知名來電,關真宜就放著任由它響,不願接電話。過了不久,電話又再響來,又是不知名來電,關真宜認命的接了。

「喂!關真宜!怎麼不接我的電話?」余妙芝一打通,劈頭就先罵起來。

「是你嗎?我還以為是誰,誰叫你沒有來電顯示。」關真宜鬆了一口氣。

「什麼是我嗎?有什麼人的電話你不想接嗎?」余妙芝好奇起來。

「最近總是有些不知名電話,我接了電話之後喂了好幾聲,他就掛線了,不知道是什麼人,總之就是麻煩。」自從復活節之後,關真宜就接了好幾次這樣的電話,雖然不算很麻煩,但每次都這樣總覺得很討厭。

「咦?是嗎?我也接過。」沒想到大家這麼巧大家也接過這種電話,余妙芝倒覺得有點搞笑。

「那真是邪門了!」關真宜慨嘆。

「就是嘛!」頓了一頓,余妙芝道︰「上次的相片我電郵給你了,收到了沒有?」

「嗯,收到了,謝謝你。」

自從遊船河之後,關真宜和余妙芝變得熟絡起來。加上余妙芝打算去日本,就經常找關真宜問東問西,她們開始經常電話聯絡。

談了一會,余妙芝問︰「對了,你明天還要上班吧?你媽何時回來?」

「再過多兩個星期吧,所以我現在已經開始要找工作了。」一提到工作,關真宜又頭痛了。

「我也快要考試了,有些同學已經找到工作了,我也不能逃避。」余妙芝和關真宜一樣,開始感到壓力。「不過還是先去旅行再說。」

「也對,以為都沒有這個機會了,要好好珍惜。」關真宜也覺得要趁這個最後暑假好好玩一玩。

「嗯,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,遲些見,再見!」

「再見!」

關真宜剛掛線不到五秒,電話又再度響起來,她以為又是余妙芝有什麼忘了說,哪知一看來電顯示,竟然是王中毅的來電。

「喂?」關真宜的聲線充滿疑惑。

「喂,我是王中毅,有什麼不對勁嗎?」王中毅聽出關真宜疑惑的聲音。

「沒什麼,只是剛剛才跟余妙芝聊完,你就立刻打來了。」

「那麼巧嗎?」

「嗯。對了,有什麼事?」

「那個,上次你不是說想看那齣舞台劇嗎?我朋友剛巧有票,如果你有興趣,可以和我們一起去。」

「那太好了!謝謝你!多少錢?」

「不用了,他也是免費的,詳情我遲點再告訴你?」

「好的,謝謝你。」

「再見。」

掛了線,關真宜迅速的入睡,決定不再想什麼關於未來的事。

踏入五月,天氣變得愈來愈熱,同時亦是宣告著考試快要來臨。雖然考試是六月的事,但對中六生的胡佩兒來說,五月已經是不得不開始準備的時候,她幾乎每天都要補課。以現在的課程進度來說,若果不補課的話,今年的課程肯定趕不完。那麼,她必須在暑假期間繼續回校上課。所以,她們全班都贊成補課。

正因為胡佩兒要補課,她最近都沒空到書店幫忙,幸好關真宜在這個多月的訓練之下,已經漸漸熟習書店的運作,就算只剩下她一個人,還算應付得來。而且,在胡佩兒的薰陶之下,她漸漸懂得哪個作家是哪種風格,可以和客人聊到幾句,雖然其實她只看過簡介。

不過,她也漸漸發掘到這份工作的樂趣,在閒來無事的時候,她也會揭揭書本打發時間。她以為所有的愛情小說只會談情說愛,但竟然給她發現,有些愛情小說竟然談及奇情科幻,非常有趣。雖然,不以愛情做主線的,根本不應列入愛情小說,但是關真宜就是喜歡。

有時,她也會想,如果一生一世做這份工作,其實是還可以的。當然,她知道現實是,她不得不快點找份正式的工作。或者,她覺得自己喜歡這份工作,只是她想逃避的藉口。一生一世,困在這個地方,不用再煩惱沒工作,不用再煩惱沒有男朋友。不過,她清楚記得,她曾對張綺琳許諾,一定要找一個好男人,她應承過的,她一定要做到。

她已經錯過太多東西,她不想再錯下去。

「小姐,請問……」

一道聲音打擾了正在魂遊的關真宜,關真宜嚇得差點叫了出來,當然,她迅速的回復過來,對來者笑笑。看清楚,原來是老顧客西裝男子。關真宜對他尷尬一笑,正想問他要什麼,她的電話響起來,又是不知名的來電,她正猶豫著是否該接電話的時候,西裝男子說︰「你先接電話吧。」

「不好意思。」關真宜吐吐舌,接了電話。「喂?」

關真宜「喂」了數聲,對方還是沒有作答,她以為是慣常的無聲電話,正想掛線,對方卻說話了。「請你不要再纏擾我男朋友好嗎?」

「什麼?」關真宜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是這句話,她出口就是問句。

「我叫你不要再纏擾我男朋友了!」對方開始情緒不穩,愈說愈激動。「你不要再纏擾他好嗎?為什麼這個世界有那麼多男人,你偏偏要選他?」

「小姐,你在說什麼?你是不是打錯了電話?」聽著對方的瘋言瘋語,關真宜清楚知道自己並沒有和別人的男朋友有什麼瓜葛,斷定對方是打錯電話。

「關真宜,你還裝什麼蒜?」對方開始毫不客氣。「你好端端的幹嗎要搶我男朋友?我跟你有什麼仇?」

聽到對方能夠說出自己的名字,關真宜知道對方並沒有打錯電話,至少對方知道這個號碼是屬於自己的。但她肯定自己沒有搶別人的男朋友,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呢?她冷靜地說︰「小姐,是否有什麼誤會?你是誰,你男朋友又是誰?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是什麼一回事?」

「你管我是誰?總之你不要再纏擾我男朋友!」對方開始蠻不講理。

「你既然不肯說,我怎麼知道是否有這麼一回事。我想你是我身邊其中一個男性朋友的女朋友吧?但我根本想不出你的身份。再說,現在是你在纏擾我,不是我纏擾你男朋友!最近總是打電話來又不說話的是你吧?」

「總之你別再纏擾我男朋友好不好?」對方開始哭喊起來。

「我沒有纏擾你男朋友,是你纏擾我好不好!」關真宜開始動氣起來。「根本有始至終,都是你一廂情願說我纏擾你男朋友。但是,第一,你是誰我不知道,你的男朋友又是誰我不知道,你憑什麼說我纏擾你男朋友?試問我怎麼纏擾一個我不認識的人?第二,就算我真的認識你男朋友,你有什麼真憑實據說我纏擾你男朋友,會不會是你男朋友纏擾我?第三,本小姐現在沒有男朋友,還在找男朋友,沒空去纏擾別人的男朋友!麻煩你,幫幫忙,不要再騷擾我好不好?」

「你……」對方還想說什麼,卻因為哽咽著,說不出整句話。

「小姐,就算我真的認識你男朋友,我也真的沒有意圖或企圖搶你男朋友。拜託你行行好,如果我身邊每個男性朋友的女朋友也像你這樣,我一定會給煩死。你也不想你朋友的女朋友這樣騷擾你吧?」關真宜頓了頓,聽到對方的哭泣聲,又心軟下來。「小姐,你們真有什麼爭拗,就好好談一談吧,我幫不了你們的忙。對不起,我還要工作的,希望你不要再打來。」

關真宜正想掛線,卻聽到對方低吟了一聲,聲音好不熟悉,好像在哪兒聽過,她征了征,正想問對方,但此時對方卻掛線了。嘟嘟聲已經長響,關真宜想再問什麼也沒辦法。她回一回神,發現西裝男子正定晴看著她。她覺得很尷尬,滿面通紅。

「對不起!讓你見笑了。」關真宜低頭處理西裝男子的書,不敢跟他再有視線接觸,她覺得自己實在很失禮。

「沒關係,你被騷擾了好幾次了吧?」從關真宜的對話,西裝男子或多或少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。「其實,你說得很對,問心無愧的話,就必須理直氣壯指責對方。錯的不是你,要堅持自己的信念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關真宜抬起頭,見到西裝男子和煦的笑容,心裡踏實了不少,也再覺得尷尬。

「不用客氣,你給我打個折就好了。」西裝男子笑說。

「好吧!那今次就免租你幾本,再外加借你這本。」關真宜遞給西裝男子她正在看的那本書。「我還未看完的,不過覺得很好看,雖然很少愛情線的部分,不過真的不錯看,有時間的話看看吧!」

對關真宜的熱情,西裝男子反而覺得不好意思,拿出錢包準備付錢︰「不用了,我說笑的。」

關真宜推開西裝男子的錢,說︰「一次而已,況且,你是我們的熟客,給你一次優惠,少收你十元八塊也不過分,不過真的一次而已。所以,你就不要給我客氣了。」

「那謝謝你。」西裝男子惟有欣然拿起書,接受關真宜的好意。

「不用客氣,請多點來啊!」關真宜與西裝男子道別。

西裝男子又對關真宜笑笑,這才離開店舖。看著西裝男子和煦的笑容,關真宜忽然想起,另一個經常笑面迎人的男子。

好不容易捱過一天,關真宜回家洗澡後,就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幹。店裡的事,說忙也不是,說輕鬆又不算。因為學生們都開始為考試作準備,少了人到書店。但同時,少了胡佩兒的幫忙,在店舖營業時間結束之後,關真宜又不少善後工作要做。所以,比起之前,她其實是付出多了時間。

再加上,今天的電話,讓關真宜苦思了一整天。明顯,對方是知道她的身份的,否則她怎麼可能道出自己的名字。但她始終不肯說出,那個「男朋友」是誰,讓關真宜苦思了一整天。尤其是,在掛線之前那聲呼喚,實在好不熟悉。關真宜覺得,她一定見過那人。

然而,她的男性朋友當中,她想不到有誰的女朋友是她認識的,又會做這種事情。愈想,她就覺得愈頭痛。

想著想著,電話忽然響起來,她一看,又是沒有來電顯示的,她想也沒想就接了電話,若然又是那個女的,她很想証實那人的身份。「喂?」

「喂。」

「哦,是你嗎?」聽到打來的是余妙芝,關真宜有點失望。

「你明顯是在失望啊,在等誰的電話?」余妙芝忍不住揶揄關真宜,「不會是男人吧?」

「不是,我還以為有機會查清那個經常騷亂我的人是誰。」

「什麼?你變態嗎?這麼渴望有人來騷擾你?」余妙芝驚呼。

「不是啦!」關真宜對於余妙芝的大呼小叫顯得無力。「今天那個人打給我,她的聲音很熟悉,我正在想那是誰。」

「啊,是男的嗎?」余妙芝的聲音很有八卦的味道。

「女的啦!」關真宜知道余妙芝明顯想錯方向。「她說什麼我搶了她男朋友,我初初還以為她打錯電話,但是她說得出我的名字。而且,到了最後,她還叫了一聲,好像是英文名字,實在很耳熟。」

「那麼可怕?就算是給別人搶了男朋友,也不會那麼大膽打給那個第三者吧?況且他有什麼証據?」余妙芝雖然和關真宜未算十分深交,但也瞭解她的交友狀況,她相信關真宜不是這種人。

「就是嘛,最可惜我聽不清楚她最後那句。」

「大概是什麼發音的?我來幫忙猜想一下。」余妙芝對於這種推理情節,實在充滿興趣。

「好似是j字頭的,類似John、Jack、Jeff之類吧?」關真宜自己也不太肯定。

「咦,話說回來,我記得我們的同學當中,好像真的有人叫Jeff。不過我也不太肯定,況且,有很多人都在升大學之後,改了新的英文名字。所以,我也不太清楚。」余妙芝也幫忙想,有沒有認識的人是叫這個名字。

「Jeff嗎……」關真宜的頭又再痛起來。

「對了,先說正事,我想找你幫個忙的,有沒有興趣做繙譯?一個小project,內容不太多,如果你有興趣的話,就請你幫個忙,不過錢不太多就是了。你可以拒絕的,因為是我的同學拜託我問有沒有人懂日文。」余妙芝忽然記起,她打電話給關真宜是有目的的。

「讓我想想吧,我想知道詳情。」

關真宜和余妙芝談了一會兒,決定了看看那個project的內容是什麼,再答應做還是不做。之後,她們又東拉西扯的談了一會,這才掛線睡覺。

但是,關真宜始終放心不下,她一直在想,究竟誰人是Jeff。

她躺在床上,望著床頭的鐘,那是她在日本的時候買的。看著看著,她想起西裝男子的笑容,想起明莊祈的笑容,想起張綺琳的笑容,想起在日本的日子。忽然,一個畫面閃過她的腦海。

在Laforet的門前,一個女子哭倒在男子的懷內,口裡唸著「Jeff」。

對了,那個女的,就是王中毅的女朋友,王中毅的英文名字,好像是「Jeff」。她也依稀記得,王中毅的女朋友好像叫「菲菲」。

關真宜忽然覺得好笑,繞了一圈,當日是她一手促成王中毅和那個「菲菲」的再聚。但是,她竟然以為自己是拆散他們的人。這個世界,有時還真沒有天理。

她和她,在很久很久以前,已經認識了。命運的齒輪,是在那時候開始轉動嗎?或是,從一開始,她們已經投身在這洪流之中?

這刻的關真宜只想知道,王中毅是怎麼回事?怎麼每回和女朋友吵架,也扯了她下水。

事情的始未總算已經明朗了,關真宜決定不予理會,好好的睡一覺。

11. 悔恨

掛上電話,林菲很討厭自己,她真的覺得很後悔,為什麼要做這些既討別人厭,亦會令自己悔恨的事情?但是,她實在忍受不了,如果不撥這通電話,她想她一生也不會安寧。最起碼,這刻的她,可以讓自己盡情的痛恨。

也方便自己,徹徹底底死了心,可以就此抽身而去。她恨自己做到這個地步,心中仍然想念著王中毅。

已經五月中了,自從復活節之後,她只見過王中毅一次。就連朋友問她王中毅最近在忙什麼,她也答不上話。因為,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。漸漸,她變得敏感,她覺得,王中毅是變了心。

或者該說,王中毅的心早已變了,只是她自己一直不肯去承認。就算王中毅有沒有結識過新的伴侶,在很早很早以前,他對自己的愛意,已經淡化得如煙一樣。可是,林菲情願,他是因為愛上了新人,才逐漸遺忘她這個舊人。或許這樣,她才會覺得感覺好一點。

於是,她開始找王中毅「外遇」的證據,她去調查他的電話紀錄。現代科技說方便是真的,說沒有隱私也是真的。她有他的電話號碼及密碼,在網絡上,輕易便查出他最近和甚麼人聯絡過。

單從通話紀錄,林菲並沒有發現王中毅有什麼異常,除了較常和余妙芝以及關真宜電話聯絡之外。但說實在的,根本沒有太多的証據顯示王中毅有出軌的企圖。只是當林菲想得偏激了的時候,什麼也可以是証據。

於是,她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余妙芝和關真宜,特別是關真宜,因為王中毅只提及過她的存在一、兩次。而且,林菲對關真宜的認識可說是零。她最起碼知道余妙芝是王中毅的中學同學,但她連關真宜和王中毅的關係是什麼也不知道。從此,她鎖定目標為關真宜,認定她是自己的敵人。

可是,當她真真正正和關真宜對談過之後,她總算清醒了,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幼稚。而且,也非常難看。如果她身邊有朋友做這種事,她一定第一時間阻止她。好端端的一個人,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,竟然弄致這個田地,把自己的尊嚴都拋去了。

就算是失去了愛情,也不用把自己弄得不成人形,彷彿自己是多麼的卑微。就算王中毅真的變心了,她打電話給關真宜,也挽不回曾屬於她的。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,只是讓自己更顯墮落。

她清醒了。

就算關真宜會向王中毅說什麼,她也不在乎了。

這段情,早早已經逝去了。只是,她還在執著些什麼。她只是不想去承認,王中毅早已經不愛自己。

因為,本來先想放棄這段感情的人,其實是林菲自己。她的自尊,讓她不願去承認,自己才是那個被拋棄的人。假使時光倒流,她一定不會踏上這樣的路。或是,性格驅使命運,她最終只能落到這個下場。

想拋棄別人的人,最終會因被拋棄而悔恨。

當初,她是為了維繫這段感情,才決定和王中毅二人雙雙回到香港。否則,現在的王中毅,可能還是留在澳洲。而她自己,可能還是回到香港,另覓情緣。又或是,分隔兩地的二人,會因為不能相見,更加牽掛對方,反而能夠好好的經營這段感情?

這一切一切,已經是永遠無法得知。因為,林菲早早已經把這些可能性拒諸門外。

此刻,在林菲心中留下的,就只剩餘悔恨。

她和王中毅的感情,在很久很久以前,已經變淡了。他們在澳洲相識不久,很快就已經同居了。當時身邊有不少朋友,都是一對情侶,然後跟其他人一起租屋,可以分擔不少生活費,他們亦如是。

最初的兩年,他們真的很甜蜜。雖然他們就讀同一間學校,但因為選讀的課程不同的關係,總是不能一起上課下課。王中毅為了多陪他一會兒,有時會特意早點陪他回校,然後自己去圖書館呆坐。到了有視像電話服務的時候,他們急不及待的申請了,雖然有點昂貴,但是他們還是繼續使用。

旁人眼中,他們是甜蜜。明明已經住在一塊,朝夕相對,但是思念對方的心情,還是從未變過。林菲也以為,她很快就會和王中毅,然後雙雙攜手渡過下半生。那時候,她經常在心裡默念,她真的真的很愛王中毅,很想就這樣一直走到最後。

曾經,他們在雨天下,撐著同一把雨傘。如果,雨一直不停的下,他們又是否能走到世界盡頭?

走了兩年多,林菲開始累,或者王中毅也開始累。以前最喜歡兩個人一起煮晚飯,現在巴不得每天吃杯麵就算了。以前最喜歡快點回家見面,現在寧願和朋友們多在外邊逛多一會。為的,其實是不想多見。

林菲和王中毅,漸漸愈走愈遠。

到後來,王中毅找了份兼職的工作,在一間餐廳做侍應,常常要工作至午夜,因此和林菲的見面時間更少。而林菲雖然不用做兼職,但是因為她參加了樂團的關係,常常都要去練習。反而,在這段忙碌的時間,是他們愛情路上,各自喘息的好時機。

轉捩點,大概是因為林菲參加了樂團。林菲的主修科目是商科,不過,她的興趣其實是音樂。她自己本身是小提琴八級,樂理也不差,對於古典音樂有著濃厚興趣。某天,她在校內,看見樂團招募小提琴手,她就去應徵了。而且,她迅速獲邀加入。

樂團其實純粹是學生組職,沒有太多演出機會,通常都只是在午飯時間,在校庭表演。不過,林菲已經很高興。就算只有一點點的演出機會,她也覺得很快樂。當然,如果有多一些觀眾,她會更開心。她有想過,邀請王中毅去看她表演。不過,王中毅總是推說沒有時間。

事實上,王中毅曾經偷偷去看過林菲表演,林菲也知道。那刻,她的心裡堆滿著甜意。只是,當時的她,被另一個人,深深的吸引著。

那個男孩,由北京來,叫做郭子康。初初得知他來自北京的時候,林菲以為他一定是滿腔京片子。誰知,他竟然能說流俐的廣東話,害林菲不懂反應。從此,在林菲心中,這個男孩烙下了一個印記。

郭子康雖然說是來自北京,但在八歲的時候,已經跟從家人移民到悉尼。因此,他的英語比中文說得好。加上他有不少親戚是香港人,然後身邊又有不少香港人朋友,所以,他的廣東話也說得很好。

每次樂團練習、表演完之後,他都會送她回家,因為他們住的地方只是一街之隔。漸漸,他倆的話題愈來愈多,也變得愈來愈熟絡。最初,郭子康只是單純的基於風度送林菲回家。後來,他們不再直接回家,而是到處逛逛、或是去喝茶聊天再回去。

純粹的友誼關係,變得不再純粹。就連樂團的朋友們,都笑問他們是否一對。當然,他們都很有致一同的推說不是。

因為,林菲有王中毅,而郭子康,也有女朋友。

林菲知道,再這樣走下去,遲早會出事。她和郭子康之間的互動,早已經不單止是普通朋友那麼簡單。他們試過通宵達旦的聊電話,當林菲遇上功課的困難時,郭子康又義不容辭的幫助她。明明自己是不認識那一門的東西,郭子康還是盡力的幫她找參考書,又到處替她問朋友。當林菲生病的時候,陪她去看病的不是王中毅,而是郭子康。那次,她甚至軟弱得,倒在郭子康的懷裡,聆聽著他的心跳。

然而,林菲的男朋友始終是王中毅,而郭子康亦有他自己的女朋友。他們兩個,只能做「朋友」。林菲清楚知道,郭子康不會為她放棄自己的女朋友。他們在一起,已經五年多,而且很恩愛。在林菲與那女孩之間,郭子康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那女孩。所以,林菲一直不敢僭越。

林菲痛恨的是,和她同居一室的王中毅,由始至終,都不曾發現過她的異樣。在她的心左右動搖的時候,王中毅還是如往昔一樣,甚麼也沒有做過,彷彿從不曾發現她經常不回家,也不曾發現她偶爾甜蜜又惶恐的偷笑。王中毅不是不知道,只是裝作不知道,因為,就算發現了,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向林菲追究。

林菲明白做錯事的是自己,但是,她的心底還是在怪責王中毅。為什麼王中毅明明已經察覺到她的異樣,還可以一副沒事人的樣子?她寧願王中毅責怪她,讓她知道其實他是很著緊自己的。

林菲覺得自己,愛得很自虐。

日子如常的過,林菲以為,到了某天,她終會忍不住,主動向王中毅提出分手,就算她得不到郭子康。但後來,王中毅忽然告訴她,他打算申請居留權,就這樣留在澳洲不回香港。林菲那時如雷轟頂般,變得很徬徨。

他們兩個就讀的科目不一樣,讀會計的王中毅,可以輕易取得居留資格。但是,林菲的主修不是會計,得分不一樣,她沒有資格申請移民。除非,她繼續修讀碩士,或是在澳洲找到工作。否則,在簽證過期之後,她不得不回香港。這亦即意味著,她和王中毅,必須從此分隔異地。

她從未聽過王中毅有這個計劃,而王中毅也從來不是一個很有計劃的人。談了很久,她才知道,原來王中毅是因為朋友申請了,所以他才萌生這個念頭。而且,他的家人一向也支持他留在澳洲發展。

王中毅還勸林菲,說不如他倆一塊留下。若然林菲不夠分數移民,她大可以繼續讀碩士,然後邊找工作,應該可以得到居留權。但是,林菲根本沒想過要留在澳洲。而且,她的家人也不會支持她讀碩士,費用實在太昂貴了。雖然說未必負擔不來,但始終是太大的付出,根本划不來。

他們兩個談了很久,一切還未有定案,最壞的情況,是一個留在澳洲,而另一個回香港發展。但是,林菲實在信任不過遠距離的愛情。可以擁抱在一起的二人,心也可以相隔得那麼遠。倘若二人分開了,就連擁抱也不能,那樣談情說愛,又有什麼意思?

面對分離,林菲和王中毅反而走近了。林菲意會到,抱在懷內的東西也可以失去,她必須加緊力量去擁抱。失去,方知珍貴。王中毅在她心裡,還是擁有獨一無二的地位。也因為這件事,林菲才下定決心,要和郭子康拉遠距離。

最後,林菲退出了樂團,和郭子康的見面機會差不多降至零。她也刻意錯開郭子康回家的時間,他們住得太近,始終會有碰到面的機會。她要將郭子康從自己的生命抽離,不叫自己陷於誘惑。

為了挽救她的愛情,林菲費盡了她畢生之力,和王中毅展開了一場又一場的談判。她明白,她是自私的,如果為了王中毅的前途,她應該讓王中毅留在澳洲發展。但是,她做不到,如果兩個人不能緊緊的靠在一起,再多的愛情,還是可以在一息間流逝。

王中毅知道,林菲是一個很需要愛情的女孩,他也知道,如果他不留在她身邊,她很快,就會在他身邊飛走。到最後,他還是決定和林菲一起回到香港,繼續經營他們的愛情。

為了能夠多見幾面,他們選擇一起回到香港。而且為了增進感情,他們去了日本旅行一趟。但諷刺的是,去旅行是他們吵架的導火線;亦因為回到香港,他們反而少了見面,而且愈走愈遠。

但再後悔,事情已經挽不回。總不能趕王中毅回到澳洲,然後讓一切從新開始吧?就算真的能這樣做,根本對事情於事無補。

不愛了,就是不愛了。

就算不去承認,但在很久很久以前,兩顆心已經愈拉愈遠。只是一個不肯去承認,一個懶得去承認。牽絆著他們的,不是愛情,只是感情的拉扯、放不下的尊嚴。

背叛愛情的人,最終會被愛情離棄。

當初,林菲想留在身邊的,其實不是王中毅的人,而只是愛情。她想得到,從來都只是愛情。就算對象不是王中毅、就算對象不是郭子康,只要愛她又願意付出,或許,她也會動心。

是寂寞,才想要愛情?還是因為太渴望愛情,才會變得寂寞?

對於這段關係,林菲已經覺得很累了,真的太累了。她不想再知道,在王中毅身邊是否有什麼鶯鶯燕燕,她亦不想知道,王中毅還是否愛她。她只想,早早的斷絕這段關係,快快的重新做人。

可是,當她拿起電話時,還是不敢打電話給王中毅。就連不認識的關真宜,她也可以跟她談判。但對於如此熟悉的王中毅,她不知道讓怎麼打開話匣子。要她親身斷絕這段關係,親手毀了她最重視的,她實在做不來。

剪不斷,理還亂。

久纏下去會痛苦,但,彷如拿著刀在手,要親手刺下自己身上,可不是一件易事。有誰,願意幫她一把?難道,這就是她必須受到的懲罰?

12. 有沒有見過雪?

「你明天就要出發了吧?一切都準備好了嗎?」關真宜知道余妙芝明天就會去日本旅行,特意撥了個電話給她。

「嗯,都準備好了,放心吧!對了,你的新工作又如何?」明天就要出發去旅行的余妙芝,反正緊張得睡不著,就索性和關真宜多聊一會。

「還不錯,才上了幾天班,什麼都不大清楚。」

五月尾的時候,關真宜的媽媽終於鳥倦知返,回到香港。王鳳儀竟然遊歷了很多地方,就連關真宜也數不出的地方都去過了。關真宜很佩服媽媽,都這樣的年紀,還有這樣的毅力和恒心到處遊覽。待王鳳儀回到香港,安頓好一切,關真宜亦正式的找尋工作。

雖然六月份是很多畢業生找工作的月份,競爭很大。但由於關真宜要求不算太高,加上她又懂得日文的關係,很快就找到一份在日資公司,做行政助理的工作。她主要是負責公司和日本方面的往來文件,以及少量的翻譯工作。基本上不算很忙,準時放工,算是工作輕鬆,關真宜覺得還不錯。

「你真好運,這麼快便找到工作,我回來也要努力一點了。」余妙芝輕嘆,她也是在今年畢業,一想到今年是人生最後一次暑假,她就覺得捨不得。

「你別想那麼多吧,好好的享受你最後一個暑假就好了。」關真宜安慰著余妙芝,余妙芝本來就是一個及時行樂的人,但就連她也要面對找工作的苦惱,做人還真不容易。

余妙芝再輕嘆一聲,說︰「謝謝你。我會沒事的,你放心吧,我去到日本,就會將一切置之腦後,瘋狂的吃喝玩樂,我只怕我帶的信用卡還不夠。」

「聽說你已經有五張信用卡,你小心回到香港之後,立刻宣告破產。話雖說四年之後又一條好漢,但要知道,破過產之後,有很多事都做不到。」關真宜苦口婆心的說,她見過太多購物狂了,尤其是張綺琳,在日本的時候,簡直是洗盡沿華。不過不同的是,張綺琳家裡很有錢,而余妙芝只是小康之家。

「哈哈,我會小心的了,你放心吧!花錢才是賺錢的原動力,我要花光身家,然後回來立刻找回我所花的。」余妙芝倒是說得輕鬆,完全沒想過自己會有機會成為「雙失青年」。她續說︰「況且,我會盡可能是花Tommy的錢,最後才動用自己的。要知道,男朋友是這樣用的。」

關真宜苦說,說不過余妙芝。也是的,聽說余妙芝男朋友的收入挺不錯,應該不用替她擔心。

「好啦好啦,總之你小心一點,你男朋友只陪你幾日吧?之後一個人去旅行,要自己好好照顧自己。」余妙芝打算去兩個星期旅行,但是她的男朋友有工作在身,只陪她幾天。她們去玩幾天之後,她的男朋友就會先回來香港。所以,關真宜有點擔心她能否照顧自己。

余妙芝還是輕鬆的笑說︰「行了,你明天要上班吧,早點休息吧!你放心吧,我不會忘記你那份手信的,我會叫Tommy先帶回香港的。」

「不用了,你自己玩得高興點吧,早點睡吧,再見。」關真宜笑著推卻,她太清楚余妙芝的性格,她一定會瘋狂的買東西。關真宜不想余妙芝最後會落得張綺琳的下場—行李還比自己的重量重幾倍!

「好,再見。」

掛上線,關真宜想著余妙芝的甜蜜笑聲,想起臨離開日本前的張綺琳。不知道張綺琳現在如何,還是忘於工作嗎?有新的戀情嗎?會快樂嗎?是時候要寄封電郵給她了,自從關真宜找到工作之後,她和張綺琳也少了聯絡。

打開郵件匣,她發現張綺琳剛好寄來了新郵件給她,信裡的內容還是交代她的近況,仍然是單身的她,除了忙於工作,也試著結交新的異性,不過暫時未有新對象。她更在附件中,加入了她在派對的照片。信的結末,還是一個老話題,就是問她有沒有和明莊祈見面。

關真宜失笑,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,張綺琳還是要問她和明莊祈的事。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明莊祈了,上一次聯絡,還是張綺琳來香港的時候。之後,她們連電話聯絡也沒有,遑論見面。

她決定當作沒看見最後那段,不再提明莊祈,不然這個話題,會永無休止的討論下去。看著張綺琳寄來的照片,那滿足的笑容,她相信,幸福離張綺琳不遠。就算缺少愛情,在張綺琳的身邊,也不乏喜歡她的人,所以朋友都會對她很好。

回了電郵,關上電腦,關真宜迅速的入睡了。在夢見,她夢見了張綺琳,也夢見了明莊祈。她們三人一起結伴去旅行,目的地應該是泰國,張綺琳還鬧著要去看人妖表演。又說不如明莊祈去做表演,應該會很受歡迎,明莊祈被張綺琳取笑,竟然面也紅了。

在夢中,她們玩得很高興。可惜,這只是一場夢。

如常的上班下班,在兩個星期之後,關真宜已經開始習慣了這種生活。每天朝九晚六,有時要稍稍加班。然後放工的時候,有時真接回家,有時就會找朋友去玩。在假日的時候,她有時也會去書店幫幫忙。

作息愈是有規律,就愈顯平凡。可是,怎樣才算是不平凡?就算是不平凡,那又證明了什麼?對於人生,關真宜並沒什麼強求,只願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。至於愛情,關真宜有渴求過,但也不想強求。

她曾經在回家的路上,悄悄繞過洪英傑住的屋苑,期盼著能與他見面。在散步的同時,她想了很多,如果見到洪英傑該說什麼,若果見到的是阮紀秋,又應該說什麼。想著想著,她就快步逃回自己的家。當然,她是一個也沒碰著。

究竟她是在做什麼?為什麼總是停留在過去?明明眼前該有更值得爭取,她卻沉淪於未曾屬於自己的過去。明明應承過張綺琳的,她還是這樣不爭氣。她,實在沒有資格數落別人。

一再許下承諾,但是自己的承諾也未曾兌現,她沒有資格,要別人實現他的承諾。關真宜逃回家,閉上門,又忽然哭了一場。此後,她就沒有再哭過。她今次,真的會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了。當日,她是逃往日本的,今天,回到香港,展開屬於自己的新生活,就不要再逃避,不要再想些無謂事。她要好好把握現在雖然有些平淡,但最起碼算是快樂的生活。

回到公司,努力工作了一個上午,在下午一時,關真宜如常的收拾好東西,準備和同事們一起去吃午飯。公司的同事不算太多,五六十個人,分成好幾個部門。經常和關真宜接觸的,大部分年紀都較接近,雖然不算非常熟絡,但也頗談得來。

至少,在工作悶得發慌的時候,也有個伴。在午飯的時候,也不會落得一個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獨個兒看著雜誌吃著飯那麼苦悶。因為同事不難相處,令到關真宜替這份工作加了分。

他們如常去了附近的餐廳,各自點了餐,正在聊天的時候,電話鈴聲忽然響起。關真宜看一看來電,竟然是王中毅。自從上次遊船河之後,他們已經沒有見過面。有次他和黎志銘、李奕恩他們一起去看電影,但是她因沒空也沒有出席。

況且,自從林菲打過電話給她之後,她就覺得好尷尬。當然,她沒有將這件事向王中毅報告,免得更加造成混亂。但是,她又不知道這刻王中毅和林菲發展到什麼階段,是已經和好還是分了手?雖說他們之間的事,與她無關。但是盡可能,關真宜還是不太想和王中毅接觸,以免再引起什麼誤會。

「怎麼還不接電話?」楊絲艾見到關真宜在發呆,還以為她有什麼事。

「啊,沒事。」關真宜聽到楊絲艾的聲音,迅速接了電話。「喂?」

「喂?是關真宜嗎?」王中毅的聲音倒是挺輕鬆。

「是我,有事嗎?」關真宜的聲音莫名緊張起來。

聽到關真宜的聲音有異樣,王中毅覺得很奇怪,道︰「你在忙嗎?」

「不,我只是在和同事吃午飯。」

「是這樣嗎?你找到了工作了吧?」王中毅有聽余妙芝說過關真宜找到工作,不過不太清楚詳情。

「是啊。」對於自己的工作,關真宜不願向王中毅多提。應該說,現在的她,儘量不想向王中毅提及有關自己的一切。

「那真好。」聽出關真宜不欲多提自己的工作,又想到她正在和同事吃午飯,可能不太方便,王中毅決定儘快說出自己想說的事︰「之前不是跟你提過,那套『誘心人』我朋友有免費門票嗎?我朋友已經拿回來了,是在下個星期二晚,會和我另外兩個朋友一起看,你沒問題吧?」

經王中毅這樣一提,關真宜才想起真的有這回事。她說︰「我是有空,不過,你不用跟你女朋友一起看嗎?」

沒想到關真宜會提起林菲,王中毅頓了頓,說︰「我之前跟她提過,之前她已經看了那齣戲了,她說她不喜歡,所以我想這齣改編的舞台劇她也不會有興趣。」

「是這樣嗎?」

「是的,如果你沒空的話,也不用勉強,反正只是不想浪費門票,剛好之前你又提過想看。」王中毅見關真宜說得那麼不確定,也不好意思好像在迫她似的。

「那好吧!」關真宜在想,反正還有王中毅的朋友在場,就算林菲要誤會,也應該沒什麼。

「好的,你幾點下班?舞台劇是在7點9開始,如果可以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?不行的話,我們就在7點半左右,在演藝門口等,或者你到了的時候再電話聯絡?」

「嗯,我想我應該趕不及晚飯了,你和朋友先吃吧,我到時候再打給你好不好?」其實關真宜的下班時間很準時,但是她不想跟王中毅晚飯,既然王中毅這樣說,她也好藉口推辭。

「好的,沒問題,那到時候見。」王中毅不太清楚關真宜的工作時間,不虞有詐,就這樣答允了。

「好的,謝謝你,再見。」

「再見。」

掛上線,關真宜覺得有點過分,明明是在躲著王中毅,但是又要答應他。她好像純粹是為了免費門票,才會答應他。她輕嘆了一口氣,開始有點內疚。

「你在幹什麼?」楊絲艾見到關真宜掛上了電話,還是心不在焉。「你的東西都來了,還不吃嗎?」

在關真宜聊電話的時候,她點的東西已經上桌了。只是她在聊電話,不方便吃東西就一直擱在一旁。

「現在就吃啦。」關真宜笑著拿起食具。

「沒事吧?」孫瑛見到關真宜怪怪的樣子,還以為有什麼特別事發生了。但是聽她的對話內容,又聽不出有什麼特別的。

「沒什麼,只是剛才朋友打來,說有免費門票去看舞台劇而已。」

「免費的話就去看吧,怎麼看來這麼勉強,還是你討厭你那個朋友?」楊絲艾無心的一句,倒說對了幾分。

「沒有,只是之前他跟我提過,但是我又忘記了。現在他再說,我覺得好像有點那個而已。」關真宜也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有沒有道理。

「免費的話就隨便看看啦。」孫瑛倒很直接,不會錯失任何良機。

關真宜附和的笑笑,又繼續低頭吃她的午餐。

準時7點半,關真宜踏入演藝的門口,然後撥電話給王中毅。她是特意從尖沙嘴放工後,慢慢的坐船到灣仔,然後又獨自吃了晚飯,才去到演藝。她打電話給王中毅,王中毅跟她說,他剛好也正走到演藝的門口。關真宜回過頭,就見到王中毅和兩個男的一起走進來。

她掛了線,走上去王中毅那邊,然後又禮貌的朝他的朋友笑笑。王中毅替他們雙方介紹︰「這兩個是我在澳洲的同學,這邊的是亞智、這個是German。這個是我的中學同學關真宜,哎,有英文名嗎?」

因為是中學同學,大家都習慣直呼全名,但這樣介紹好像有點怪,偏偏王中毅又不知道關真宜有沒有暱稱。

「叫我阿宜就好了。」關真宜笑笑,反正她知道,過了今晚之後,大家也會忘記對方的名字吧?

「你好。」阿智先跟關真宜打招呼。

「你好!Jeff,你好啊,背著女朋友帶個女孩子來看舞台劇。」German取笑王中毅。

王中毅擺出一臉沒所謂的樣子,說︰「沒關係啊,我早已經告訴過她,是她自己說不喜歡看,我才找別人來的。」

「是這樣嗎?」German還是一臉不信的說。

「好了,別吵了,先進場吧。」阿智催促二人,已經開始有觀眾魚貫進場。

關真宜只是在一旁陪笑,她不認識他們,也搭不上話。不過想來,林菲既然是王中毅在澳洲時結識的,那麼他們這些大學時代的同學,應該是互相認識的了。

「走吧。」王中毅輕喚關真宜,怎樣說也是他叫關真宜來的,所以他始終也要照顧著關真宜。

關真宜跟著三人進場,她的目的純粹是來看劇,和誰一起看也沒關係。

自從她看完誘心人這齣電影後,她就喜歡上了,買了dvd一看再看。回到香港後,聽說有港版的舞台劇,非常想看,但是又買不到票。現在剛好王中毅有門票,是件再好不過的事。

關真宜喜歡誘心人這個故事,覺得它簡直是道破了愛情的悲涼。四個男女主角,糾纏在一起的愛情關係。痛苦,但是放不下;喜歡,但是不滿足。明明已經擁抱著一個,但是又想得到另一個。寧願擁有兩顆不完整的心,也不願擁有一顆完整的心,是貪念在作祟,還是愛情本身已經是一種貪念?

最可悲的是,明明是最愛的一個人,對他的瞭解卻其實少之又少。擁抱的是他的人,卻不清楚他的心。跟他睡過吻過哭過吵過,卻連他的本名也不知道。這樣的愛情關係,是否就是人所渴求的?

看完了舞台劇,關真宜習慣性的沉默。每次看完誘心人,她的心情也會很沉重,說不出話來。雖然她覺得電影版比港版舞台劇好得多,但是,她還是覺得好沉重,腦裡不斷重播電影的片段。電影的主題曲,也在她的腦海徘徊,alice那幽怨的眼神,一直揮之不去。

散場之後,王中毅的朋友就各自歸家,而王中毅因為和關真宜住得近的關係,就陪著她,一起乘巴士回家。

「怎麼了,你好像不太高興?覺得不好看?」眼見關真宜一副不高興的樣子,回家的路上也不說話,王中毅開始受不了這低氣壓。

「沒什麼,只是,一直在回想劇情。」關真宜別過頭,望著窗外。從窗的倒影,清清楚楚看見王中毅的樣子。

「別想太多啦,女孩子看愛情劇總是這麼投入,把自己當成女主角。但這齣的女角都太沉重了,多想無益。」王中毅分得很清楚,戲就是戲,真實的人生是另一回事。

「我只是覺得,原來,人可以對自己的愛侶認識那麼少,就算日夜朝夕相對,其實根本一點也不瞭解對方。」

關真宜那副陰沉的樣子,是王中毅少見的。雖然關真宜說不上是陽光氣息的人,倒也不會這樣陰沉。從不曾知道關真宜的戀愛史,不知道她是否曾受過什麼傷害。王中毅忍不住問︰「你……不會是有什麼感慨吧?」

從窗中的反影,見到王中毅的臉,關真宜的腦海,忽然傳來林菲向她哭訴的聲音。眼前的這個男子,就連自己的女朋友,曾經為了他多麼傷心,硬著頭皮做各種事情也不知道。他,究竟有多愛林菲?或者說,他有多值得林菲喜愛?

關真宜忽然回過頭,說︰「你有沒有見過雪?」

關真宜忽然回頭,加上沒來由的一句,王中毅嚇得說不出話來。她不理會王中毅,續說︰「我,曾經想過,我人生中的第一場雪,必須與我自己喜歡的一個人分享。我們一定要攜手看著這場雪,然後直至十年後、二十年後,我們都會難忘那刻的感動,然後攜手到老。」

王中毅不明白關真宜的意思,以為她想向自己分享戀愛史,他決定繼續保持沉默。

「到最後,我真的看了一場雪,之後還經歷過大大小小好幾場雪,但是,我並沒有人和我喜歡的人一起去看。」關真宜頓了頓,又說︰「我有過這樣的機會,其實,那時候我喜歡的那個人,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。但是,我最後也沒有鼓起勇跟他說我想和他一起看雪。」

關真宜的腦海裡,又再回憶起她人生的第一場雪。她清楚記得,那一刻的感動。雪花從天空中飄下來,是那麼的漂亮、那麼的浪漫。在她身旁的,卻是個只會破壞浪漫的張綺琳,她大呼小叫著,還興奮的跳起舞來。不過到後來,張綺琳卻討厭起雪上來,因為每次下雪,交通都會很混亂。而且,當白雪染上一層灰之後,一點也不浪漫。

其實,那天,關真宜很有衝動走上去,邀明莊祈一起看雪。不過,她鼓不起這個勇氣。一次、兩次,當下雪已成習慣,她還是沒有跟明莊祈說過。

關真宜吸了一口氣,說︰「我從沒有跟我喜歡的人說過我愛他。每次都是這樣,心事只會收藏在心中,從不層鼓氣過勇氣去說。洪英傑的時候是這樣,明莊祈的時候也是這樣。我從不敢親口說,我喜歡他們。」她頓了頓,直視著王中毅,王中毅繼續用不解的眼神看著她。「而你,其實也一樣,我從不敢說出我愛他們。你,從不敢說你已經不愛她。其實,你已經不愛她了吧?你只是不敢說而已。你想怎樣,不說就可以不承認你已經不愛她了嗎?不說就等於沒有傷害她了嗎?就算你不說,其實她也可以感受到的,她只是想裝作不知道。」

關真宜愈說愈激動,提高了聲線。幸好在晚上,沒有太多乘客,最近他們的一個乘客,又正在熟睡當中。但事實上,關真宜也沒有理會旁人的眼光。王中毅答不上話來,關真宜卻是停不下來。「你只是自私的不想做傷害別人的那一個吧,但是,我告訴你,你已經確確切切的傷害了她!我們都一樣沒勇氣,我不敢說愛他,你不敢說不愛她。大家都不敢說!或許,我和你最大的差別,就是我沒有說出來,他只會永遠不知道我愛他。而你不說出來,她還是感受到你的冷淡,她只會受到加倍傷害。」

說完,關真宜迅速按鈴,然後衝下巴士。正在思索她話裡意思的王中毅,並沒有阻止她,只是讓她走。

衝下巴士之後,關真宜才覺得自己太激動。她,根本沒有資格代表王中毅或是林菲說什麼。而且,王中毅應該也不知道林菲曾經打過電話給她。她不知逆,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激動,彷如喝醉般。明明,她什麼也沒有做過。

不過,將一切壓抑在心中的話都吐出來之後,她覺得舒暢了很多。自接到林菲來電的積鬱,都一掃而空。總算,叫做發洩了。

而且,她衝下巴士的這一站,只是比她平常下車的巴士站早了一個站,要回家也不用走太遠,或是再等下一班巴士。算是她這次衝動行事中,不幸中的大幸。

邊走回家,關真宜的情緒邊冷靜下來。細心一想,她已經是第二次替林菲出頭,責罵王中毅了。或許,她這個局外人,在冥冥之中,真的和他們這段戀愛有些緣分。只是,關真宜再也不想牽涉入他們的愛情當中。

也不知道,之後要怎樣面對王中毅。但是,這一刻的暢快,實在令關真宜感到舒服。她決定,以後的事,以後再算了。

回家之後,要好好將這件事,報告給張綺琳。同時,她亦決定,要向張綺琳承認自己是喜歡明莊祈的。雖然,她不會向明莊祈作出什麼行動。但是肯坦承,已經是她這個喜歡鬧別扭的人,鼓起勇氣的第一步。

13. 道別

王中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,他和關真宜雖然說住得近,但其實也相隔幾個屋苑,而且應該是比關真宜早下車的。但是,因為想送關真宜回家的關係,他一直沒有下車,陪著她。關真宜莫名奇妙的罵了他一頓,之後自己下車了,遺棄了他。

他坐著回想關真宜的話,竟然直入到終站。他好不容易的,逛了一會,才找到車回家。

想著關真宜的話,他愈想愈覺得不對勁。初時,他以為關真宜心情不佳,拿他發洩。和關真宜認識了好些年,她從來都不是這種會忽然發狂的人。而且,明顯地,她的話是針對著他的。彷彿,她知道些什麼。

然而,關真宜根本不認識林菲,她又會知道些什麼?王中毅從來沒有介紹過林菲給任何中學同學。硬是要說,關真宜的確是見過林菲的。不過,已經是在日本的時候了。而且,她們也沒有真正認識過。

說起來,那時候,關真宜也是為了林菲罵了他。

王中毅明白,關真宜的話其實說中的。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林菲,雖然說是男女朋友,但是,對比起他的其他朋友,他對林菲的關心,顯然不算是關心。最多,他只是在悶的時候,找林菲一起看場電影。沒工作的時候,偶然撥個電話當作是關心一下。

他和林菲,還真的是男女朋友嗎?還是,他真的如關真宜所言,其實他早早已經不愛林菲了。只是,他不敢去說他不愛她、他不想去做壞人。可是,不去承認就真的可以當作沒一回事嗎?

放開手,或許世界會更加廣闊。狠狠的說清楚,或者對林菲的傷害反而會減至最少。

獨自一人,他坦白的承認。其實,他已經不愛林菲了。他再說不願去傷害她,也只是自私的表現。

是因為寂寞,所以愛?還是因為愛,所以才寂寞?

就算緊緊地擁抱一個人,也不代表可以一生一世。

當初,兩個人應該早早就分道揚鑣。現在遺下來的,只有更多的傷害與及無奈。

遺憾的是,就算願意坦白承認,王中毅還是提不起勇氣,跟林菲說清楚一切。如果說,對王中毅而言,「我愛你」是最難說的三個字,那麼,「我不愛你」肯定是永遠都說不出口的話。

踏入七月,雨不停的下,讓人覺得煩擾,心情低落。林菲的心情,也跟著天氣的轉變,而變得更差。和她相處的同事,也感受到她的煩躁,大家都儘量不去打擾她。就連她叔叔,也叫她請幾天假,到別的地方走走,當是散散心。

林菲並沒有接受叔叔的好意,還是硬撐著工作下去。工作的時候還好,一直在忙,根本沒時間多想些無聊的事情。偏偏因為她的身份,高層都不敢讓她太忙。這反而成了她煩躁的另一個主因。她明白,為什麼電影中,失戀的人都成了工作狂。這刻的她,也希望自己能成為工作狂。可惜,她沒有這個「福份」。

暑假,從來都只是學生的福利。已經踏入社會工作的林菲,已經沒有暑假了。上一個「暑假」,是在半年前的事。她和王中毅,結伴到日本旅行。那次雖然是「暑假」,但其實也是冬假。想一想,她和王中毅,從來沒有經歷過夏季。

因為南、北半球的關係,香港的天氣和澳洲是完全相反的。然而,每年在澳洲的暑期,他們都會回到香港。因此,他們從不曾正式一起過夏天。或許,以後都沒有這個機會了。

雨下了個多星期,聽說,人如果缺乏陽光,心情就會變得低落。好像有個名稱叫「Seasonal Affect Disorder」,簡稱「SAD」,真是一個好配合的名字。但她想,她的心情其實與天氣無關。或者說,天氣只是一種催化劑。

忽然,她的電話鈴聲響起來,好久沒聽過的鈴聲,她設定了每組別的鈴聲都是不同的。但是,這刻她卻想不起這個鈴聲是屬於誰的。她看了看來電,原來是王中毅。她曾經是多麼渴望聽到這鈴聲,但這刻,她竟然連這鈴聲屬誰也記不起。或許,他們早已經走得太遠了。

電話響了好久,林菲還是沒有接,只是呆呆看著閃動的手機畫面。終於,電話鈴聲停了。林菲的心情,忽然變得低落。她抬起頭,剛好接觸到對面同事的眼光,這才意會到剛才的鈴聲騷擾了別人。

「對不起!」林菲趕忙道歉,那同事只是笑著搖頭表示沒關係。

這時候,電話鈴聲忽然又響起,還是王中毅,這一次,林菲趕忙接了電話。

「喂,菲菲,你在忙嗎?」林菲很少不接王中毅電話的,除非她非常忙。但是,這個時間,應該是她的午膳時間,她應該在吃飯才對的。

「嗯,沒事,剛剛有點事沒接電話而已。有事嗎?」林菲隨口胡亂應對。

「我想我們也很久沒見,不如去看齣電影好嗎?」王中毅沒有聽出,林菲的冷淡。

「啊?外面在下雨呢。」

「沒關係吧?我們又不會在室外看。」王中毅聽不懂林菲的話,外頭在下雨和看戲是兩件事吧?

「嗯,好吧。」

「那我到你公司接你好不好?不過我可能會遲一點,我到了的時候再打給你好嗎?」

「嗯,好的。」

掛了電話,林菲看了看外頭,雨還是不停的下。

晚上,林菲等到王中毅打電話來,施施然的步出工作的大樓。從前,如果王中毅來接她,她一定會飛奔下樓,彷彿少見王中毅一秒也是損失。這刻的她,一點感覺也沒有,只是很平淡的,像是去見一位普通的老朋友,並沒有特別興奮,也沒有任何期待。

他們兩人到了商場,隨意的買了兩張戲票,兩人都沒有什麼戲想看,就選了齣荷里活大片。反正,看什麼戲也不會有什麼特別意思,他們只是想和對方,一起消磨時間。

離開場尚有一段時間,他們就去了吃晚飯。原本,王中毅是想吃意大利菜的,但是因為沒有位子的關係,他們就去了隔離那家上海菜。林菲對於吃什麼,也沒有意見,因為她根本一點胃口也沒有。也因此,她讓王中毅點菜,自己一點建議也沒有。

點完菜,林菲沒有發言,只是保持沉默的看著街外。這間餐廳的玻璃是全落地的,外面的景色一覽無遺。可惜,外頭的並不是什麼無敵大海景,只是大廈密佈,這落地玻璃根本毫無意義。

林菲看著對面街人來人往的巴士站,這才發現,原來她一直都是在那裡上下車的。但是,她每次到了那巴士站,只想快快的上車,不想和別人擠來擠去,她很少留意附近的景色,更不層抬頭望過她現在身處的餐廳之中。

一直置身於那樣侷促的環境,人的呼吸也會變得侷促,就連視線也變得狹隘。或許,真的要站得高才會看得遠。停留在下面,很難找到出路。

「有什麼好看嗎?」見林菲看著窗外看得那麼入神,王中毅也忍不住去看。然而,他卻看不到有什麼特別的,於是忍不住問。

「沒什麼。」林菲撇撇頭,但視線不曾轉移到王中毅的臉上。

「噢!」王中毅無言,只是默默的望著林菲遠眺窗外。

相對無言,幸好這個時候,侍應上了個冷盤,總算讓王中毅有機會打開話匣子。王中毅替林菲佈菜,說︰「你喜歡吃這個吧?」

「嗯。」林菲輕聲回應,沉默的吃著青瓜。其實,她從來都不喜歡吃冷盤。只是因為王中毅喜歡吃,所以她才每每點這個菜。

「怎麼了?今天這樣沉默,生病了嗎?」王中毅關心地,伸手摸摸林菲的額頭,看看她是否發熱。

林菲搖搖頭說︰「沒什麼,只是有點累。你吃東西吧。」

「不舒服的話要告訴我。」王中毅的聲音不無關心。

林菲只是牽牽嘴角,勉強的笑笑。

王中毅吃著菜,說︰「雖然這裡的雞絲粉皮不錯,但是我還是想吃西式的沙律。那家意大利餐廳的菜都是特別新鮮的,可惜總是滿座,下次我們去訂位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王中毅見林菲沒什麼反應,又逕自說下去︰「那裡的薄餅也不錯,芝士味特別香濃,在別的地方都吃不到。還有那……」

「你非得這樣不可嗎?」林菲突然打斷王中毅的話。

「咦?」

林菲沒興趣再吃東西,放下筷子說︰「你已經踏進這間餐廳來,已經在吃著菜了,就算你期待去那家餐廳也不要緊。但一定要在這時候說嗎?邊吃著這邊的冷盤,卻說著想念那沙律的話。你不覺得,這刻的你吃什麼也沒有味道嗎?你不覺得,很不尊重這兒嗎?要不你剛才就等位啊!既然你已經選擇了這兒,為什麼要吃著這兒的菜,又在讚那邊的東西呢?」

「那個,我只是說說而已,對不起。」王中毅見林菲忽爾說了這麼多話,雖然還未消化她話裡的意思,但還是決定先道歉。

「啊,該說對不起的是我,我究竟在說什麼?」林菲低下頭,捏捏自己的面頰,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。「沒事的,吃東西吧。」

「你沒事吧?」王中毅覺得,林菲真的很不對勁,覺得她真的是生病了,才會語無倫次。

「我沒事。」林菲牽牽嘴角,嘗試表現得正常一點。

這個時候,一些熱盤都陸續上來。林菲不斷的把食物堆滿王中毅的碗,自己卻只吃了幾口東西。王中毅見林菲的心情不佳,只是順著她意,不斷的吃東西。餐桌上,只剩下他們咀嚼的聲音,以及餐具碰撞的聲音。

感受著這低氣壓,王中毅覺得很不舒服。忽然,外面轟隆作響,雷雨交加。今天難得的停了雨幾句鐘,偏偏好天氣維持不久。餐廳內的顧客,紛紛被外面的暴雨吸引,並開始討論起天氣上來。

王中毅,亦不遑多讓。「外面很吵呢。」

「嗯。」林菲慢慢的吃了一口菜,又說︰「雨不停的下呢,為什麼,香港可以每天連連滂沱大雨的?」

王中毅納罕,他也想問,為什麼最近,他身邊的女子,那麼喜歡跟他談天氣?

林菲不理會王中毅,逕自說下去︰「這場雨,真的下了很久呢。」

王中毅不想再聽到林菲自說自話,惟有嘗試答話︰「對,已經下了個多星期了。」

林菲由始至終,望著窗外,彷彿沒聽到王中毅的話,她道︰「這場雨,已經下了兩個多月了吧?由四月到現在,一直不曾停過,很令人困擾。」

「你在說什麼?」王中毅完全聽不明白林菲的話,她會不會是累壞了,不然怎會說話語無倫次。「雖然是這場雨是下了很久,但未至於連續下了兩個多月而未停過吧?你是不是真的累壞了?菲菲?」

沒有理會王中毅,林菲還是望著窗外,王中毅忍不住伸手去抓林菲的手。林菲這時才回過頭來,說︰「Jeff,我們分手吧。」

「咦?」王中毅並沒有意會林菲在幹什麼,只覺得她真的是生病了。「菲菲,我和你去看醫生吧?你是不是生病了?快,附近有醫務所還未關門的。」

王中毅伸手想召侍應埋單,林菲卻伸手阻止他。「我沒事,我只是想清楚了,我們分手吧。」

「你在說什麼?」

「王中毅,我說我要跟你分手!」林菲的語氣愈來愈重,只不過是五個中文字,怎會不明白,就連小學一年級生也明白的話,王中毅究竟是在做什麼。

餐廳外忽爾又轟隆了一聲,王中毅總算意識到,林菲是有病,有心病。他啞然的問︰「為什麼?」

林菲吸了一口氣,輕輕的說︰「為什麼?為什麼你還要問為什麼?你告訴我,你還愛我嗎?」

王中毅納罕,他還愛林菲嗎?

「你不愛我了吧?早早就不愛了吧?由四月開始,還是更早以前?在一月去日本的時候?應該是我們還在澳洲的時候吧?其實你早早已經不愛我了,或許當時還只是感情丟淡,但現在已經是不愛了吧?只是,你不想說,你不敢說。我一心以為,我們一起回到香港發展,也可以發展好我們感情,但原來只是讓我們愈走愈遠。就連情人節,你也差點忘了。自四月以來,我們更只見過兩次面。你告訴我,那有一對情侶會像我們這樣?」

對於林菲一連串的指責,王中毅只能以沉默應對。

「不久前,我撥了一通電話給你的朋友,然後,我痛罵了她一頓,說她破壞我們的感情,說她纏擾你。但事實是我在纏擾她。她,根本與我們的感情無關。」林菲頓了頓,開始咽喉起來,說︰「對不起,我是查了你的電話紀錄才找到她的電話的。查你的私隱,很對不起!」

「菲菲……」王中毅見到林菲的眼眶都通紅了,想伸手替她拭淚,林菲卻拒絕了。

「我之所以打電話罵她,是因為我自虐地想,你是因為有了另一段感情,才會冷淡對我。而且,也是因為有第三者的出現,才會令你的感情動搖。我不得不這樣猜想,才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。」林菲又停了好一會,喝口水,讓自己冷靜一下,再說︰「不過,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幻想。況且,就算有沒有第三者,都解決不到一個問題,或是說我們這段情的失敗主因,亦即是說你根本不愛我。」

林菲直視王中毅的眼晴,眼神充滿著控訴的意味。

「如果你愛我,就算你背著我擁抱別人,你的心裡還是愛我,我還可以分到一半你的心。但如果你不愛我,你的心裡根本沒有我,就算擁抱的人是我,我還是不能真正得到你。那麼,你擁抱著的人是誰,又有何關係呢?如果你不愛我。」林菲自嘲的笑笑。「我已經這麼的自虐,連一向最不恥的潑婦行為也做過一次。愛得這樣痛苦,我還要這種愛情做什麼?」

說完,林菲和王中毅一起默然,各自想著這段關係的種種。林菲的心很痛,如果這是她當日背著王中毅,偷偷跟郭子康維持著曖昧的懲罰。那麼,現在她應該能贖罪了吧?

聽著林菲接連不斷的控制,王中毅一句也答不上話來。因為,林菲那些控訴,全都是真的。他早早已經不愛她了,他們的這段關係,只是維持著表面的層面。他懶於再找一個新的伴侶,他不知道要找個什麼人,才是適合自己的。他,從不曾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。

最初,也是林菲主動靠近他,加上林菲本來就是一個樣子頗討喜的人,他們很快,就成為了情侶。在這段感情關係上,王中毅並沒有計劃過什麼,也沒有投資過什麼。雖然最初,他對林菲也是朝朝暮暮,但日子漸久,他有時甚至覺得和林菲一起是應酬。

如果不是林菲每每主動維繫這段關係,他們早就完了吧?愛到這樣,還算是愛嗎?愛得這樣辛苦,連尊嚴也賠掉了,又得到些什麼?

不應該問林菲為什麼要提出分手,王中毅應該問自己為什麼可以這樣傷害一個自己愛過、而又深深愛著自己的林菲。

良久,兩個人都沒有對話,侍應來添茶,卻不慎把茶杯打翻,熱茶頓時流向林菲,雖然林菲已經避開,但還是被濺濕了。侍應嚇得手忙腳亂,一時把茶杯放開,一時又替林菲弄乾衣服,口裡不斷唸著對不起、不好意思。

「對不起!」王中毅忽然叫著。「真的很對不起!」

原本在幫林菲收拾的侍應停下來,呆呆望著王中毅,明明打翻茶的是他,為什麼王中毅要道歉?他呆看王中毅,另邊廂,林菲也停下手腳,只是用通紅的眼晴看著王中毅。侍應一時不懂反應,呆若木雞。

「菲菲,真的很對不起!」彷彿,除了「對不起」,王中毅就不會說其他的話。

此時,部長剛好路過,見到他們三人對峙的景像,上前想瞭解是怎麼一回事。他看見林菲滿眼通紅,又見王中毅一副懺悔的樣子,大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,就速速叫走還在發呆的侍應。

侍應走了好一會兒,他們又再次陷在沉默當中,又過了良久,林菲才忽然開口說︰「算了,我想聽到的,並不是這三個字。」

「對不起。」王中毅還是堅持道歉。

「夠了,這三個字我已經聽厭了,也不想以後有機會再聽了。」林菲低下頭。「我情願你說的是另外那三個字,不過,一切已經夠了。天下無不散之延席,我很感激你,在過去幾年,對我的照顧。」

「菲菲,你是我遇到過的人當中,最愛我的那一個。」王中毅真心的說這句話。

林菲自嘲的說︰「只可惜,我不是你最愛的那一個。」

王中毅被林菲這樣一說,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。林菲見到他這樣子,倒真心的漾起笑容,「說笑的,不要這樣了,就算做不成情人,也可以是朋友,雖然這話是老套了一點。但在沒有人陪的時候,你還是可以繼續找我陪你看電影,難得我們的喜好相近。」

「嗯,也是的,就像卓家風和丘希雯,他們分手了這麼久,還是很好朋友。」王中毅輕嘆,雖然他自問做不到這樣。

「那是誰?」王中毅口中的人,林菲並不認識。

「那是我的中學同學。」

「是嗎?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的中學同學,不過我想以後都沒有機會見了。」說了分手之後,林菲不再因為怕王中毅不高興,抱怨的話都說得很直接。

「對不起!」王中毅還是這三個字。

「算了,你就別再跟我道歉了。對了,有機會的話,替我跟你那個朋友道歉可以嗎?我之前這樣騷擾她,我覺得很抱歉。」林菲還是記掛這件事,要她親自向關真宜道歉,她又鼓不起勇氣。

「是關真宜吧?其實早前,她忽然罵了我一頓,叫我不要這樣對你,讓你胡思亂想。那時,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,她有什麼感觸。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的一回事。」

被王中毅這樣一說,林菲的面泛紅起來,覺得好尷尬。「你要替我好好跟她解釋啊!」

「放心吧,我會的。」王中毅看看錶,已經過了他們剛才購買那齣戲的開場時間。「糟了,已經這麼晚了,我們還要去看嗎?」

林菲也看看手錶,這才發現已經過了半個小時,她說︰「算了吧,現在進場既會騷擾人,又看得不夠過癮,下次再去看吧。」

「好的,那我埋單吧!」王中毅召來了侍應,很快的結了帳。

離開餐廳,王中毅本來說要送林菲回家,林菲卻婉拒了,她說要學習以後一個人歸家的日子。林菲都已經這樣說了,王中毅也不好說什麼,只是送了她上車。上了車,林菲坐在窗邊的位置,默默的看著目送她離開的王中毅。

過了好久好久,林菲才流下眼淚。她知道,她大概以後也不會見這個男人了。說要一起看戲,也只是客套話。手握著沒有進場看的戲票,她哭得更凶。手持入場券,也不代表一定要去看那齣電影。擁抱過的這個男人,不一定是結伴走到最後的愛侶。

可是,她確確切切的付出過。

   14. 別後

7月尾,香港的空氣一直處於極度污染的狀態,在尖沙嘴上班的關真宜,於海傍望過對面海,一點也看不到港島,像被濃霧密罩一般。她伸出手於「濃霧」當中,甚至覺得連自己的手看起也有點朦朧。她想起張綺琳的話,雖然香港未至於一年只有幾次機會在山頂看清夜景。但以香港的空氣質素來說,可能以後就連在這個狹隘的維多莉亞港海傍,也不能望過對面岸了。

空氣污染,對關真宜來說,有著直接的影響。她的鼻敏感,又強烈的發作了,鼻水流過不停,頭痛不止,簡直不想生存下去。雖然在東京的街頭,空氣不見得清新很多,但是她的鼻敏感從沒有發作過。如果不是這次強烈發作,她還忘記了自己有這個老毛病。

去了醫生,吃了好幾天藥,整個人累得不堪,也不得不請病假。星期四開始連續請了兩天病假,原本加上週末兩天的假期,連續四天的假期,應該是足夠讓關真宜休養生息了。

然而,在星期天,她還是要上班,代替母親工作。王鳳儀見關真宜在休息兩天之後精神不錯,就跟她說,自己在星期天要去參加本地一天團,怕胡佩兒一個人在店裡忙不過來。既然關真宜已經休息了兩天,應該有精力可以代勞一天。

既然母親都已經這樣說,關真宜惟有認命的答應了。加上,剛好這個星期天她也沒什麼特別事要幹,去書店幫幫忙也不會太過分。惟一讓她不明白的是,為什麼母親老是有去不完的旅行,精力那麼充沛,有那麼多娛樂。她這個廿多歲的年青人,實在自愧不如。

正常她收拾東西,準備到店裡開店時,她的電話響起來,打來的是李奕恩。她有點愕然,因為李奕恩平時工作很忙,假日的時候總是睡到下午兩三點。這刻不過是十一時,以李奕恩的標準來說,是很早起了。

「喂?」

「早晨!你在做什麼?」李奕恩的聲音倒是很爽朗。

「上班。你幹麼這樣早起?」關真宜充滿了好奇。

「我待會要去陪黎志銘和他的父母去飲茶了。怎麼了,星期天也要上班?」

「我媽去旅行了,我去店裡幫忙啦。你有興趣來幫我忙嗎?」關真宜打趣說。「不過我想你是沒時間了,你連陪你媽的時間也沒有,不過你倒有時間去陪黎志銘。」

被關真宜取笑,李奕恩立刻嬌嗔地說︰「什麼嘛?我上個星期才跟我媽去飲茶啦,今個星期是在很早之前約的!對了,怎麼你媽總是在旅行的?」

「好啦好啦!」關真宜忍不住笑意。「我媽今次是去一天團而已,好像去什麼濕地公園。我也不知道她去幹什麼,明明她對那些自然東西都沒有興趣。對了,你有什麼事嗎?」

「啊!先說正事,我想約你去吃飯,上次那件事還未談完啊?一切你已經決定了嗎?我們好像很久沒見面了,我想跟你聊聊天。」

「好啊,何時?你知道你是最忙的那個,我是最空閒的那個啊!」

「那下星期四可以嗎?那天應該會比較空閒,原本我是打算約你星期五的,不過星期五可能要開會,還是星期四比較好。」

「好的,我下個星期三再打給你確定時間?」關真宜知道李奕恩的工作總是很忙,隨時可能有變卦。

「好的,謝謝你,那我不阻你去書店了,再見。」李奕恩的聲音很愉快。

被李奕恩感染了,關真宜也笑著跟她說再見。然後,關真宜看看時鐘,已經十一點十分,書店的正常開店時間是十一點,她已經遲到了。於是,她匆匆趕到店裡去,胡佩兒已經開店了,正在做打掃的工作。

「佩兒,謝謝你呢!對不起,我遲到了。」關真宜跟胡佩兒道歉,然後又幫忙整理一下書架。

胡佩兒對關真宜笑笑,關心地問︰「沒關係,關太太說你不舒服,你沒事吧?」

「差不多都好了,謝謝你。」

「那就好了。」胡佩兒把清掃用具都收拾好。

關真宜看著胡佩兒努力的工作,忍不住問︰「今天是星期天,還要你來工作,太辛苦了吧?你要不要請個假?我想我一個人應付得來的,你去玩吧?」

「我天天在放假啊!」胡佩兒走到櫃檯坐下,笑說︰「我現在放暑假啊!」

「咦?是嗎?我都忘記了有暑假這回事,我想也放暑假呢!」關真宜慨嘆著,她都已經忘記了胡佩兒是中六生,有著享受暑假這個福利。

「哈哈,我們現在的暑假可不輕鬆呢!我還要回去補課,雖然一個星期兩課,但感覺就是不舒服了。」胡佩兒也慨嘆,她的朋友在另一家中學讀書,也不用暑假回校,但是如果她不回去補課的話,就會收到警告。「現在做學生的,也不像以前的那麼自由。」

「怎麼說得你像是經歷過『以前』的年代?」關真宜笑笑。「就算要補課,也起碼還有幾天假期吧?你趁現在好好享受吧!要知道你現在是預支你以後人生中的所有假期!以後你想連休幾天也很難,除非你像我一樣病倒吧。」

胡佩兒誇張的叫了一聲,說︰「不是吧?你不要在嚇我!我現在已經夠累了。」

關真宜但笑不語,她不是在嚇胡佩兒,她只是有點感觸。以前做學生的時候不好好珍惜,放假時不會好好享受,現在想追回來也可能了。雖然知道胡佩兒是乖巧,但每當知道她總是學業、兼職兩邊走時,她就替胡佩兒婉惜了。

開店不久,陸續忙了起來。有的人在飲茶之後來還書,又有人剛睡醒,先來借些書再去吃「早餐」。忙著,就感覺不到時間的逝去,很快就已經一時多了,關真宜感到有點餓意,就問胡佩兒要不要去吃飯。

胡佩兒很乖巧的說︰「我去買外賣吧?真宜姐你想吃什麼?」

「我們打電話去叫外賣吧?」

「我們打電話然後自取吧,星期天他們很忙的,雖然不算很遠,但無謂要他們繞路過來吧?」對於這種細節,胡佩兒倒是很細心。

關真宜點點頭,表示贊成。然後,她們打了電話點了東西,過了一會,胡佩兒就去拿了。王鳳儀曾經對胡佩兒大贊不絕,說她既孝順,為人又細心、勤力,總是說如果有這樣的女兒就好了。關真宜開頭認為母親一心是說話給她聽,抱怨她這個女兒做得不夠好。但是,和胡佩兒相處了不久之後,她自己也真心喜歡上胡佩兒,她的確是個討喜的女孩。

「很久沒見過你了。」一道聲音打擾了關真宜的沉思。

「咦?」望著眼前人,關真宜覺得很眼熟,但是想不起是誰。她知道,她應該是識得他的,但是一下子又說不出他的名字。

「你不認得我了嗎?」男子哀怨的問了一句,明顯充滿失望。他把準備要借的幾本書放在桌上,關真宜瞄了一下,見到封面的西裝男子。她再望清楚眼前人,這才想到他是誰。

「是你!」關真宜驚呼。眼前的,正是她的熟客西裝男子。他總是穿著西裝的樣子,今天的他穿著一身便服,實在令人聯想不到他們是同一個人。「你的衣著都不同了,我一下子認不出來,對不起!」

西裝男子,雖然今天是穿便服,搖搖頭笑說︰「沒關係,不過沒有人在星期天也穿西裝那麼侷促吧?怎麼最近都不見你了?」

「嗯,其實之前是我媽去了旅行,我才頂替她的,現在她都回來了,所以我就不用來了。不過,偶然也會來幫幫忙的。」關真宜邊解釋,邊替他辦理借書手續。

「是這樣啊?對了,我想親口告訴你很久了,你之前介紹給我的那本書很好看,那個作者的其他作品我都看了,被我妹笑說我這個大的一個人,竟然在看愛情小說。明明我已經是偷偷在看,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發現的。」西裝男子雖然在抱怨,但還是笑著,而且今天他穿著便服,讓人覺得他年輕了不少。

關真宜也笑說︰「好看就行了,我自己也是在不久前才看完的。」

關真宜替他紀錄好之後,就把書交給西裝男子。今天的西裝男子沒有公事包,只是手拿著幾本書。關真宜問他︰「要給你膠袋嗎?」

「不用了。」西裝男子漾起笑容。「支持環保嘛!對了,上次你介紹我一本書,今天我也介紹你一本書吧。」

西裝男子放下自己手上的書,走到書架,找來了一本書遞給關真宜。「這本書我妹看過之後,差不多哭死了,說很感動,也吩咐我一定要看。」

關真宜接過西裝男子的書,翻著看,這個作者的書不算非常受歡迎,但也有一定銷量。她問︰「那你看完之後,有沒有哭?」

西裝男子尷尬的點點頭,關真宜說︰「那我一定要好好看了,謝謝你的介紹呢。反正我想我下午的時候也會發悶,正愁著該看點什麼。」

西裝男子又再次點點頭,這時店舖的門打開了,原來是胡佩兒回來了。西裝男子拿起書,說了聲再見。

關真宜也禮貌的回了聲再見。

胡佩兒沒有關門,閃過身讓西裝男子離開,這才進門。她遞了關真宜要的炒粉給她,自己又拿起飯盒,兩個人趁沒有顧客的時候,吃起午餐來。

「那個人好面熟,是誰?」胡佩兒好奇的問,因為她進來時,覺得氣氛十分微妙,直覺相信他和關真宜是相識的。

「就是那個西裝男子啊。」

「咦?是他?平時他不是放工才來的嗎?怎麼假日也會出現?」胡佩兒驚呼,在這裡打工了那麼久,從不曾見過西裝男子在平日以外的日子出現過。而且,今天的他還是穿著便服的。胡佩兒後悔剛才沒有多看兩眼。

「我怎麼知道?」關真宜見到胡佩兒這麼大反應,覺得好笑。

「說不定是上次關太太告訴他,你有時會在假日時來幫手,他才特意來的。之前他有問過為什麼這麼久不見你,我就覺得一定有什麼的了。」胡佩兒開始發揮他的「偵探」頭腦。「他一定是為了你而來的。」

「你發什麼傻?只是湊巧而已。況且他找我,只是想多謝我上次介紹了一本好書給他。」關真宜沒好氣,她才不像胡佩兒這麼愛幻想。

胡佩兒堅持的說︰「那有人是為了一聲道謝而這個著急找人的?他一定是喜歡上你了,真宜姐,你要抓緊啊!他是個好男人,你不要錯過。」

聽著關真宜愈說愈誇張,她不得不阻止她說︰「好了,你愛情小說看太多了,我就說這些愛情小說會荼毒青少年頭腦。」

「不是的!」胡佩兒堅持著還想說什麼,這個時候,剛好有客人進來,她們就開始工作了。過了不久,胡佩兒都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麼。

過了不久,又開始平靜下來,大約六時的時候,胡佩兒已經回家了,留下了關真宜一個看店。悶著無聊的關真宜拿起之前西裝男子介紹給她看的書,揭了十數頁,覺得不錯。故事的開端,是一個三口子的家庭,因為交通意外,父母雙亡,遺下了一個小女孩,而這個可憐的小女孩,在交通意外中,不單止失去了父母,也失去了雙腳。

小女孩因為父母雙亡,原本是由外祖母收養,但外祖母已經年老,本身已經行動不便,要照顧這樣的小女孩著實很難。而家族中,有的有心無力,有的又不想擔起這個擔子。最後,雖然遭到家族的反對,小女孩由正在讀大學最後一年的叔叔收養。

那個叔叔自己也很年輕,不過因為之前受到比自己大很多年的哥哥照顧,他不想自己可憐的姪女再遭受什麼傷害。兩叔姪雖然有家庭的支持,但龐大的醫藥費其實令叔叔的負擔很重,他堅持在半工讀的情況下完成學業,很快投身社會,為的是賺多些錢讓姪女過得好些。

「小姐?」

「啊!」關真宜看書看得太投入,害她完全沒發現有客人進來了。「對不起,要借書嗎?」

關真宜趕忙替客人辦理借書,之後在晚飯時段,又陸續忙起來,她再也沒時間去看書。收工回家,已經差不多十一時了。第二天還要上班,她就去洗澡睡覺,以免明天上班的時候沒有精神。

西裝男子介紹給她看的書,她一直放在床邊。

終於到了和李奕恩約定的日子,但一如關真宜所料,李奕恩是要加班的,不過她說大約七點多就應該會工作完。雖然對李奕恩來說,不工作到超過八時其實不算是加班。

於是,關真宜就走到李奕恩工作附近的那家咖啡店坐坐,看看小說打發時間。她坐下來,點了杯咖啡,就開始看之前西裝男子介紹給她看的小說,因為之前已經看了半本,她很快就把整本書看完了。

故事裡的那個叔叔,因為工作的壓力,人漸漸地變得有點暴躁,雖然面對小女孩時還是充滿溫柔;又因為要照顧小女孩,很少和朋友交往,漸漸變得孤僻。小女孩知道叔叔為了自己付出很多,但她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,只能默默為叔叔擔心。

後來,小女孩漸漸長大,眼看著叔叔為了自己,仍然未能找到伴侶。小女孩決定,自己先走出自己的世界,然後,再帶叔叔走出世界。最後,小女孩在一次做義工探訪的機會當中,認識了一個少女。在小女孩的穿針引線之下,那名少女和叔叔相戀,雖然經歷了很多,但到最後,他們總算有情人終成眷屬。

故事頗感人,雖然有些地方還是很老套,但關真宜也看得投入,看到眼眶也濕潤了。看著看著,她總覺得,這個故事有什麼奇妙之處,她總覺得,西裝男子,有著故事主角的影子。但明明,西裝男子怎樣也不會是個陰沉的人。

關真宜翻著書看,總覺得自己有些什麼地方沒想通。

「關真宜?怎麼了你?看書看得這麼投入?」

被呼喚的關真宜,抬起頭望,才發現眼前的竟然是明莊祈。

「咦?是你?很久沒見了。」

「你一個人?」明莊祈仍是站在關真宜前面。

「嗯,我在等朋友,你呢?」

「剛下班,有點累,打算看看雜誌,先喝一杯才回家。」明莊祈一手拿著咖啡,另一手拿著一本雜誌。

「是這樣嗎?你在附近上班?」

「是啊。你呢?你也是在附近上班?還是你仍然是在你媽那家書店工作?」

沒想到明莊祈會記著自己的事,關真宜一時說不出話來。看著明莊祈還站著,她道︰「怎麼了你?先坐下來吧。」

「好啊。」明莊祈欣然坐下來。「你現在還繼續替你媽打工嗎?」

「沒有了,找到了一份文職工作,在日本公司做的,有時也要做些繙譯。」關真宜收起小說。

「那很好嘛!我回來之後,都已經忘記了大部分日文。」明莊祈呷了一口咖啡。

「嗯,不過我已經辭職了。」關真宜平靜地道。

「咦?為什麼?工作環境不好嗎?」明莊祈好奇,他一直覺得,關真宜不是那種挑剔的人。「還是找到更好的?」

「可以這樣說吧。或許說,我現在有更想做的事。」關真宜笑笑。這時,她才看到明莊祈之前那本的是旅遊雜誌,封面是夏威夷。「咦,你想去旅行嗎?」

「沒的事,沒錢也沒有時間。只是剛好同事看完,我又無聊拿來翻翻看而已。」

「是這樣嗎?」關真宜頓了頓,忽爾想到什麼,說︰「對了,你有沒有想過躺在床上看風景?」

「躺在床上看風景?」明莊祈反問。「你是在躺在床上,然後翻旅遊雜誌嗎?」

「差不多吧,躺在床上,給那些總是忙或是沒有錢的人,雖然未能親身前往,但也能如同經歷了各式的旅程。」關真宜解釋。

「聽來應該感覺還不錯。」

「對吧!」關真宜笑笑,這時,她看到李奕恩遠遠跑來。「咦,我的朋友來了。」

「那我不打擾你了,我過去那邊坐。」明莊祈站起來,仍是保持一貫笑容。「對了,下次我們再去喝一杯吧。」

關真宜笑笑,目送明莊祈走開。她忽然想起,明莊祈其實對她「承諾」過不少次,雖然從來沒有兌現過。

她走到明莊祈的旁邊,說︰「喂,明莊祈,你不要總是隨口就對別人承諾、邀約,會令人充滿期待,但最後又會失望的。」

「咦?」明莊祈瞪大雙眼,用不解的眼神看著關真宜。

「沒有特別的,我只是想說說而已。」關真宜笑笑,轉過身離去。突然,她又轉過身,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
「怎麼了?」

「沒什麼,把這個還給你。」她把明莊祈留在她那兒的雜誌給他。

「謝謝你。」明莊祈接過。「還有,我不是胡亂承諾的,我是真心希望跟你去台灣,也真心希望可以跟你喝一杯的。」

原來他還記得。

看著明莊祈始終如一的笑容,關真宜也笑著點點頭。到最後,她還是沒有說出來。不過,這次是因為不想說,而不是不敢說。因為,在眼前,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關真宜走向李奕恩身邊,李奕恩站在咖啡店門外,一直看著關真宜。關真宜一走出門口,就笑說︰「那個俊男是誰?看來頗不錯,目標?」

「在日本讀書時的同學啦,什麼目標不目標的。」關真宜拖著李奕恩轉身就走。「去哪裡啊?你不是鬧著肚餓嗎?」

李奕恩邊走邊說︰「他看來真的頗不錯啊,不要浪費,這個世界好男人不多。」

「不要發瘋好不好?你才看過一眼又知道他是好男人?還是你想我介紹他給你認識?要不要我順道介紹他給黎志銘,說那個人是你想認識的人?」

「怎麼啦?說說笑而已。」李奕恩吐吐舌。「我們快走吧!我訂了7點半的位子,快要遲到了。」

她們走到附近一間餐廳,點了菜,就開始聊起天來。

「你之前跟我說的,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?」李奕恩不浪費時間,一來就問她關心的事情。

「對啊,已經決定了,今天已經遞了辭職信。」關真宜喝了口茶,續說︰「雖然很對不起公司,不過難得有這樣的機會,決定了就要行動。現在不做的話,將來就會後悔的。我這個人,很少想做些什麼,難得今次有夢想,不得不去做啊!」

「看來你真的下定了決心,你媽怎說?」

「我前天跟她說了,談了很久,最後她也點頭了。雖然她是罵了我很久,但可能她也見我難得有這樣的決心,就讓我放手去幹了。加上,她自己也說,自己後生的時候見識太少,現在想追回來也不行了。」關真宜頓了頓。「況且,有更大責任的張綺琳也爭取到了,她明明有家族要負擔,她父母也答允了。如果我爭取不來,實在太沒面子了。」

「是嗎?但說實在的,兩個女孩子好端端的去什麼非洲做義工,一去就要半年,不是那麼容易啊。況且,你那個台灣同學可信嗎?她不會把你賣了吧?」李奕恩概嘆著。「錢那方面也行嗎?」

「我和張綺琳是好朋友,沒事的。錢方面也沒問題的,我之前替余妙芝的同學做過些繙譯的工作,他答應我之後也會讓我繼續做下去。雖然說是去做義工,但我們會帶一部手提電腦去,那兒說落後也有機構提供上網服務,張綺琳要和她父母聯絡,我也可以繼續工作。雖然這樣和當初的意願有點違背了,不過,為了生活也不得不這樣幹。再者,如果更不行的時候,我們會在空餘打打散工,當然這是最後才會做的。」關真宜嘗試解釋,她決定了和張綺琳去非洲的事,可不是說說的,她也有認認真真的思考過。

關真宜和張綺琳,在電郵和電話中談了很久,她們相約結伴去看世界。然而,說著說著,就覺得人愈大就愈沒有機會,因為責任也愈來愈多。說著,不如趁現在立刻行動,趁還沒有太大的責任時離開,說不定會更好。

當然,關真宜也有想過工作的問題,她已經老大不少了,卻沒有太多的工作經驗。不過,因為現在她手上有些繙譯的工作,還可以支持生活。而且,她還是相信以自己的閱歷,在往後的日子不強求的話,要找到工作不太難的。

更重要的是,她真的很想去做。她已經錯過了太多,她不想再錯失下去。

「你什麼也想好了嘛,那我惟有祝福你了。」雖然在李奕恩的角度,關真宜這樣做弊多於利,但既然是她自己決定的,她只有支持。人生的道路是自己選擇的,沒有對和錯,只有快樂和不快樂。如果關真宜覺得快樂,別人想些什麼,又有何相干?

這時候,她們點的菜開始來,她們邊吃邊聊。由關真宜去做義工的事,談到身邊的好友。

「對了,黎志銘告訴我,王中毅跟他女朋友分手了。」李奕恩忽然想起此事。

「是這樣嗎?」

「怎麼啦?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的。」

「沒什麼,只是我又不認識王中毅的女朋友,沒什麼感覺而已。倒是你和黎志銘分手的話,我一定會驚訝得嘴也閉不上。」關真宜笑說。

李奕恩立刻不忿的反駁︰「你不要烏鴉口好不好?」

「說笑而已。」

其實,早在日前,關真宜已經知道這事了。她收到王中毅的短訊,說他已經跟林菲分手了。林菲還要他代她道歉,說之前騷擾了關真宜,覺得很不好意思。關真宜想到,王中毅大概是因為尷尬,才會用這種形式告訴她的。而且,她之前曾經在王中毅不明所以的情況下,痛罵了他一頓,雖然照這個短訴看來,現在他已明瞭了一切。關真宜自己,也不好意思再跟王中毅說什麼。

關真宜不想再牽涉入王中毅的這段感情瓜葛當中,雖然這樣有點對不起李奕恩,她還是決定撒這個小小的謊。本來,她就是這段關係的局外人。她相信,無論是王中毅或是林菲,都不希望她會介入,無論以那種方式。既是如此,她還是決定這件事永遠保留在他們三人當中,不再讓其他人得悉。

聊著,一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,因為第二天大家也要上班,兩個人也不想阻大家太多時間。臨別的時候,李奕恩拍拍關真宜,和她擁拘了一下,也懶理別人的眼光。她怕,在關真宜離開香港之前,她沒有機會再見她。

「別這樣吧,我又不是黎志銘。」

「就是因為你不是黎志銘我才抱你。你啊,你總是去去又回來,回來又去走走,你今次何時出發?」李奕恩加深了力度。

「九月初的時候吧,那時候機票會較便宜,張綺琳會替我辦,我先飛去台灣。」關真宜也拍了拍李奕恩的背,知道她是為了自己擔心。

「那麼快?你要小心一點啊,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?」李奕恩抱夠了,這才放開關真宜。

「放心吧,我是成年人來的!」關真宜笑笑。

「小心一點,記著,你有好多好朋友的,我們大家都在等你回來。雖然不是經常掛在口邊說你是朋友,但也不代表沒有放你在心內。」李奕恩帶點感觸。關真宜這人,有時就是總和保持著一點點的距離,不主動去靠近她,她是不會主動靠近你的。所以,她老是認為自己朋友不多,其實每個人也是在關心她。

「我明白的,謝謝你。」關真宜的聲音有點哽咽,她覺得自己有點虧欠了李奕恩。「回家吧,你明天還要早起,記得回到家打個電話給我。」

「好的,你保重了。」

兩個人在巴士站分別,關真宜看著李奕恩上車,才走去自己要去的巴士站等車。

這次,關真宜決定了,她以前錯過了太多,今次,她一定不會再錯過。她不要只躺在床上看風景,她要和張綺琳手牽著手,結伴去看這個世界究竟可以有多大,可以有多有趣!

15. 聖誕節的明信片

平安夜,王中毅和同事去了倒數,雖然他不知道倒數迎接聖誕節有什麼意思,但他還是去了。自從和林菲分手以後,他沒有見過她了。分手不久後,他就轉了工作,他覺得新的環境也不錯。漸漸,他也變得開始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,不像以前那麼迷茫。

或許,人總要一些衝擊,才會開始成長。

加上,新公司的同事,大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,他們每個人都專注於工作,都是很拼搏的人,這也令王中毅被感染了,變得開始上進。而且,他自覺和這班同事頗談得來,放工後也經常結伴去玩。

玩了一整個通宵,王中毅喝了些酒。他們喝完酒之後,竟然還去了吃個早餐才回家。回到家,已經是七點多八點了。父母都不在,王中毅猜他們是去了飲茶。

他正想去洗個面、洗個澡然後睡覺,忽然看到,書桌上有張明信片。他拿起來看,明信片的相片,是函館的夜景,但他想不到,最近有什麼朋友去了北海道。反過來看看,這才發現這明信片是關真宜寄來的。

「王中毅︰

你好,我是關真宜啊,你還記得我吧?收到我的明信片,會覺得驚訝嗎?事情是這樣的,我現在在函館,我發現有個信箱,會在聖誕節的時候才寄信,即是說,你收到這卡的時候已經是聖誕節了,聖誕節快樂啊!

說實在的,可能我寄這明信片給你會有點怪。我發現,我竟然帶著同學錄來旅行,所以有你的地址,就決定寄給你了。又想起早前在東京見到你,你現在已經和她和好了吧?要對女朋友好一點啊,知道嗎?

其實這個郵箱的設計,是為了寄卡的人著想吧?我是何時寄出的沒關係,總之收件人都只會是在聖誕節收到,何時寄出對收信人是沒意思吧?不過,我還是覺得好有趣。

不夠位了,總之,祝你聖誕節快樂吧!

關真宜

寫於2006年2月4日」

王中毅看著這明信片,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反應。沒想到,關真宜竟然這麼有心,在十個月前已經給了他祝福。

只是,對作為收信人的王中毅來說,這明信片不是沒有意思的。信裡的內容,是來自過去的關真宜,對這刻的王中毅的祝福。那時的關真宜怎會想到,他已經跟林菲分手了呢?

而且,他跟關真宜,也沒有再聯絡了。他也是輾轉從余妙芝那兒,聽說她已經去了非洲。這刻的他,想跟她道聲謝的機會也沒有了。

看著關真宜寄給他的明信片,他深深的覺得,這是對他的指責。不是關真宜對他的指責,而是自己對自己的指責。

看著看著,他忽然鼓起勇氣,拿起電話,發了一個短訊給他想念了很久,但又一直不敢聯絡的人。他相信,在普世歡騰的日子,她應該不會介意多收到一個祝福的。

他真心的希望,她可以快樂。因為,他愛過這個女人。

    16. 情人節的明信片

「祈,有封來自日本的信,我想應該是你的,放了在你書桌,你自己去看看吧。」明太太待明莊祈踏入家門就急不及待的說。「還有,記得要喝湯,我煲了很久的。」

「行了。」明莊祈立刻跑去廚房喝湯,以免媽媽又催促他。

雖然今天是情人節,但是明莊祈還是要加班。幸好他沒有女朋友,要不然在情人節不陪女朋友,肯定會鬧分手。

喝完湯,他就走到房裡,看看那是什麼。信封是他之前在日本就讀的學校,他猜那是些什麼舊生會的信件,之前他也收過幾次。拆開信,他才發現內裡有封信,以及一張明信片。

信裡說,十二月時,有張明信片寄到宿舍給他,但他已經搬走了,在輾轉翻查下,才找到他的地址,所以遲了些轉寄給他。明莊祈倒覺得好笑,由十二月到二月,真的有點遲。

明莊祈翻看明信片,才發現這是關真宜寄給他的。

「明莊祈︰

你好嗎?不知道,你有沒有機會收到這卡呢?因為,我沒有你在香港的地址,所以我惟有寄回宿舍給你,但是,我想這卡寄出的時候,你已經離開了宿舍了。

事情是這樣的,我在函館發現有個郵箱,是專在聖誕節寄信的,所以,當你收到這卡的時候,已經是聖誕節了。(當然,如果你收不到的話,我也沒有辦法。)所以,我現在就祝你聖誕快樂啊!

雖然,在何時寄出這張卡,只有對寄件者有意思。對收件者而言,不會有什麼特別吧?諷刺的是,寄件者卻不會知道收件者收到信的心情呢。雖然如此,我還是想寄。

在聖誕的時候,我們都已經回到香港了吧?不知道我們還會不會聯絡呢?希望你不會覺得我這卡給你是無聊的。總之,祝你聖誕快樂吧!

關真宜

2006年2月4日」

明莊祈看著關真宜的字,才發現這是她在年多前寫的。明莊祈在心底暗想,現在應該是祝他情人節快樂了。不過,對於這固早早出發,卻又遲來的聖誕祝福,他是很高興的。

他回想著日本的事,這才記起,在去年的今天,他曾經許諾,要給關真宜送朱古力。最後,他當然做不到。他真的,曾經對關真宜許下了好幾個諾言,但從來不曾實現過。怪不得,在上次巧遇時,關真宜要他不要再胡亂許諾了。

想到這,他決定打個電話去跟關真宜道聲謝。雖然已經十一時了,希望關真宜還未睡吧!

良久,電話終於接通了,他立刻道︰「喂?關真宜,我是明莊祈啊!」

電話的另一頭,沉默了一會,問︰「你是誰啊?你找真宜做什麼?」

雖然很久沒通話,他肯定那聲音不是關真宜的,他問︰「我是她的舊同學啊,這不是她的電話號碼嗎?」

「啊,她跟她那台灣同學去了外遊很久了,她沒有告訴你嗎?」王鳳儀忍住睡意說。

「咦?是嗎?是張綺琳嗎?」

「是啊!她們一起去非洲,說什麼去做半年義工,明明自己也養不來。現在都差不多半年了,還未肯回來。你是真宜在日本的同學嗎?」聽到他提張綺琳的名字,王鳳儀猜想他是關真宜在日本時的同學。

「嗯,對不起呢,我們很久沒見了,所以都不清楚。」明莊祈帶點歉疚的說。「她還好吧?」

「應該還不錯吧,她之前還打電話給我,說什麼要多留一會,說要寫什麼遊記之類的。我實在受不了這女兒啦,走那麼多地方,都不累的。幸好,她還算有個伴,我這才安心一點。」提起關真宜,王鳳儀就頭痛。雖然,很大程度上,王風儀自己走過的地方並不少於關真宜。

「放心吧!她們沒事的,她們都很會照顧自己。」明莊祈安慰起王鳳儀上來。「那我不打擾你了,謝謝你,再見。」

「嗯,沒關係的,你要留個名字嗎?她回來的時候我告訴她你找過她,雖然我也不知道她何時回來。」

「不用了,我遲點再找她,謝謝你。」

「好的!再見。」

明莊祈掛了線,沒想到,關真宜竟然離開了香港。到最後,他也未能對關真宜兌現他的承諾。不知道,以後的他,還有沒有這個機會?

放下明信片,他又想起那天巧遇關真宜時,她所說的話。或許,他未能跟關真宜一起到台灣遊玩。不過,他能夠躺在床上,看著關真宜和張綺琳的足跡,算是陪她們看過風景,兌現了承諾的一半。

但是,他真心希望,有天能真的一起去看風景。此刻,他深深的想念著關真宜,他告訴自己,總有天,他要為自己許下的諾言負責。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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