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Alien藍@Air
子楓從小就是個被欺凌的孩子。
其實說是被欺凌,也好像不太正確,因為他也沒有受到什麼攻擊,也沒有特別被排擠,簡單來說,他其實活得像個透明人一樣,根本沒有人在乎他,連去欺負他的人都沒有,大家好像對他視而不見。準確點來說,他只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。
沒有朋友的人,大概分幾類。第一類是自視過高,不屑與其他人做朋友;第二類人是其實想與別人交往,但不知道該怎樣做;第三類,應該就像是子楓這種人,很落力的去交朋友,迎合別人,但到頭來還是與誰都做不成朋友。
總之,從小到大,他的世界只有他一個。就算他再積極去約人一起去玩,努力的去參與話題,到最後他還是自己一個人。
他惟一的愛好,是在圖書館看書。在網路開始盛行的年代,他還是喜歡實實在在的拿著一本書來看。
因為閱讀是好習慣,所以子楓的父母也放任他,從來也沒有注意他看的是什麼書。不過儘管他們有注意到,還是應該不會知道。因為子楓每次在圖書館看的是一類書,借回家的,又是另一些書。
他借回家的,都是些小說、小學生的百科全書之類。他在圖書館裡看的,卻是軍事、化學工程之類的書。
如果有人注意到,會經常見到一個小學生在成人圖書館的軍事、化學工程相關的書架徘徊,感覺得突兀。但反正,這些書其實一向很少人去看,所以注意到他的人,根本不存在。
子楓就是這樣的一個透明人,無論在哪都沒有得到重視過。
他努力的去讀那些軍事、化學工程相關的書籍,是因為他有一個目的,他想要製造一個炸彈。他是在新聞中看到有關郵包炸彈,然後「啟發」了他做一個炸彈的想法。
他想造一個炸彈,然後放進時間囊裡。
其他的同學,放進時間囊裡的,不外乎那種寫封信給多年後的自己,又甚至只是放了一些扭蛋玩具之類。他,卻決意放一個炸彈。子楓沒有想過,打開炸彈的會是什麼人,會傷害到的又是什麼人。
他只是想報復,向那些無視他的人報復。
畢竟,他當時只是個小學生,想的沒有太多。
製造炸彈的材料,竟然比想像中簡單,當時身為小學生的他,輕鬆的把材料入手了。然後因為家中父母經常都工作得很晚,平常由鄰居的一個嬸嬸負責接送他放學,回到家,就他一個人在家中,有時會去家裡附近的圖書館,根本沒有人管他做什麼。然後他就這個時間,把炸彈完成了。
現在回想起來,子楓也覺得自己當時做好了炸彈一時簡直是不可思議。其實,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成功完成,畢竟也不能去做測試。但是,他相信自己的確是做出來了。
然後,當埋下時間囊那天,是他人生當中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動得那麼快的一天,真的好像會跳出來一樣。他小心翼翼的把他的膠囊交給老師,以防不小心引爆了炸彈。
其他同學都互相詢問各自放了什麼,當然,子楓放了什麼是沒有人關心的。所以,他也完全沒有擔心過會給人家發現。只是,他還是控制不了他的心跳,他實在覺得太興奮。
這是他人生第一次覺得如此興奮,也因此,直到多年以後,他都沒有忘記這個感覺。
子楓繼續成長,他還是老樣子,無論在哪都繼續像個透明人一樣,沒有什麼朋友,沒有什麼人主動跟他談話。但是,隨著成長,他也漸漸開會放開,讓自己從一個很努力迎合人的人,裝成一個不想跟人交朋友的人。
反正他再怎樣努力,也還是交不到知深的朋友。只要能生活下去,一個人也沒有所謂。
本來,他已經忘記了時間囊的事情,畢竟,也已經是20年前的事。他當時也只是個小學生,即使他當年多有信心自己真的做了一個炸彈出來。現在回想,也可能只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。
但是,自從去年開始,他就一直心緒不寧。
成長之後,他以砌模型為職業,因為這個工作,不用怎樣與人交流。一開始是興趣,後來發現可以賺錢,就成為職業了。
有時候,會有客戶聯繫他,指定他砌什麼。大多數的時候,他想砌什麼就砌什麼,然後放到網上或是有些相熟的模型店去賣。
然後,去年的聖誕前夕,他收到一個訂單,有個客人想訂製一所學校送給女朋友。即便如子楓這麼不擅與人交往,也不覺得送學校給女朋友是個好主意。他砌過一大堆樂園、摩天輪、巴黎、倫敦等,學校倒是第一次。但客人說那學校是他們相識的地方,子楓就沒有再追究。反正,也不過是個工作。
談下去之後,才發現,那所學校正是他自己就讀的小學。再下來,他封塵了的記憶才湧上來。
子楓在2000年就讀小六,因為是千禧年,學校為了做點什麼紀念活動,就選了一班學生弄了個時光囊,子楓就讀的正是那一班。然後,他就弄了一個炸彈放進去。放時間囊那天,還是聖誕聯歡會的日子呢,明明是個歡天喜慶的日子,他卻做出這樣的事情來。
作為成人,他現在回頭看當他當年的行為,當然是很傻。即使他是被欺凌,也不應該做這種事情。而事情是,他連被欺凌的資格都沒有。
自從想起這件事情,子楓一直覺得不安,一直想著要怎樣拿出那個時間囊來。其實當年埋下去的時候,好像都沒有人說過要怎樣處理,只是說會在2020年打開。於是,子楓不安了一整年,一直注意這個時間囊會在什麼時候打開、由誰來打開。
其實做這種事,想來也很不切實際,誰也不可能知道明天的事,何況是20年後的事。如果這個時間囊不是由當事人打開,又有什麼意義?而誰又可以確認,20年後,那時間囊的主人還在?
結果,過了差不多一整年,子楓在不安中渡過,卻什麼都不做了。他想過自己去把時間囊掘出來,但這樣一來,他就變成小偷了。他也想過是不是有什麼工作能進到學校去做,然後就可以監視著。當然,他最後什麼都沒有做。
加上這一年來,根本上課的日子都不多,就算他進了學校,也可能沒有意思。
子楓用了一整年過著不安的日子,他幻想過各種可能性,像是炸彈根本沒有用、也可能是過了期沒有效力,最壞的情況是,即使爆炸了,都沒有人知道那是他做的,因為那些東西上面都沒有寫名字。
當然,即使沒有人知道,還是有他自己知道。
本來他還想過,要不先去自首。但沒有發生的事情,他又覺得應該沒有人管吧。
到最後,他坐立不安了一整年,什麼都沒有發生。
因為,那個時間囊,已經徹底被遺忘,誰也沒有想要去打開。
就像他這個人一樣。
《完》
寫於2020年12月30日
後記
2020年,這一年好像停頓了一樣,什麼都沒有做過,有點悲哀有點無奈。
然後看到新聞,有個被遺忘的時間囊,於是想到這個故事。有點「中二病」的小學生想做點什麼,結果,過了廿年,原來白忙了一場,還白白擔心了一整年。人生,有時候就是這樣,不如你預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