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頭族

文:Alien藍@Air

下課後,已經是晚上九時半,雖然以香港人的角度而言,不算很夜,但經過一天的工作跟工作後的進修課程,我已經覺得很累了,便匆匆回家。

經過地鐵站,見到不少的電影海報宣傳,《小丑回魂》要上演了。我看了一眼,便不再看,立時趕往月台。

我一直沒有對人說過,這電影是我的一個心結。

小時候,在電視台看過這齣電影,當年怕得不得了,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心寒。還記得那年,電視台直接譯做一個字《丑》,而這個字就讓我怕了很久。但可能我與一般人有一點不同,很多人看了之後,怕的是小丑;而我,怕的是地面。

那年看完電影,讓我最心寒的是第一個小朋友被吃掉的一幕,由於小丑是躲在坑渠裡,我有一段時間,都不敢走在坑渠附近,就怕小丑會突然出現。而那時候,我就養成了低頭的習慣,就一直盯著地下,怕小丑何時會出現。在智能手機還未誕生的年代,我已經是第一代的低頭族。

那時候,我還經常被我媽罵,說我走路都不看路,我多麼想說我就是要看「路」,才一直低著頭看我腳邊的路。不過,我當時沒有解釋。而現在,會「抬頭」的人才是異族,所以就算我繼續低頭,都不會有人罵我了。

因為低頭,我才看到那個光景。

還記得,那是新曆九月,農曆七月的時候。之所以記得是新曆九月,是因為那時才剛升班,剛剛開學。而記得是農曆七月,是因為我有幫我媽燒街衣。

一切都是因為我低頭才見到。

還記得那天是個下雨天,我離開學校的時候,才剛剛停雨。忘了為什麼那天只有我自己一個回家,可能是同學要補習或是什麼的,總之就是我自己一個人走。

雖然是下午時段,但是剛停雨,天還是陰陰的,我繼續做我的低頭族,就這樣一路走回家。走著走著,我如常經過球場走回家,因為穿過球場回家是截徑,只要沒有人在玩,我都會走過球場的。

經過球場時,我突然見到有點怪怪的,就停下來。由於球場凹凸不平,剛剛又下雨了,所以有些積水。就在那些積水上,我看到了有點什麼,像是有個人頭似的。我心裡覺得毛毛的,抬頭一望,什麼人也沒有,即是不是倒影。再猛然低頭,那個影像已經消失了。那時我還在想,應該是我自己看錯了。於是,我就如常走回家。

那時候,我還不知道那只是開始。

第二天,我如常上學,經過球場時,由於是一大清早,所以都沒有人在玩,我如常的穿過球場。因為我已經忘了昨天那事兒,所以我繼續做我的低頭族,也繼續看著地上。走著走著,我又好像看到些什麼,差點踏上去之際,我停下腳步,很清楚的看見一張人臉。

沒有下雨,沒有雨水,不是倒影!

我抬頭望,我面前當然什麼都沒有,我再低頭看,人臉快速消失!

我嚇得向後退,差點尖叫起來。走了幾步,剛好見到同班同學,他見到我的臉色慘白,問我發生什麼事,我卻說不出話來,只是搖頭。他以為我忘了帶功課還是什麼,就不管我,我跟著他,一心只想快點回到學校。

回到學校,整天我也覺得心緒不寧,那臉孔一直留在我腦海裡,特別是那雙眼睛,好像能看透我一樣,想著我都發毛。

好不容易捱到放學,我找了幾個同學跟我一起回家,我自然不會走球場那邊,專程繞了一點路,不經過球場回家,幸好其中一個同學住的那邊正是我要繞路的方向,不會有人覺得奇怪。

之後幾天,我都是繞路上學跟放學,所以也沒有什麼事。

直至七月十四當天。

我本來都忘記了七月十四,但回到家不久,很早就要吃晚飯,因為我媽說晚上要去燒街衣,所以早一點吃晚飯,然後早點到街上去燒街衣。一如往年,她亦要求我和我弟去幫忙。本來我是想推卻的,但我爸要上夜班,能幫忙的只有我跟我弟,我弟那一年偏偏感冒了!所以,我沒有理由去拒絕。

於是,我硬著頭皮跟我媽去燒街衣,而燒街衣的地方,正是在球場的旁邊,因為整個屋苑就數那兒最空曠,屋苑管理處就把那兒劃成燒街衣的區域。

回想起來,這些年好像都不再見到有人燒街衣了,這個文化習俗,好像已經逐漸消失一樣⋯⋯

我們去到燒街衣的地方,我盡量不去望球場。由於是七月十四晚,燒街衣的人還真的不少,其實,感覺跟中秋也有點相像,只是中秋點的是燈籠,而七月十四燒的是街衣。

我專心的幫我媽燒街衣,她另外準備了一些冷豆腐之類的拜祭,我只想快快完事快快回家。只是,我的低頭習慣沒有改,我就一直望著我的腳下的路。

幸好,一切順利完成,完全沒有怪事發生,我本來想著,一直應該完了。我所看到的,可能只是錯覺,又或者是因為七月才有的怪事。

第二天,我如常上學,大概是放鬆了,亦可能因為那天遲了出門口,必須要走捷徑,我又經過球場了。那是另一個下雨天,但只是微雨,我一直走,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濺起的水花。

直至走過球場時,我差點踏上一張人臉!

又是同一張人臉!

我已經記得他的眼神了,有點點迷茫,有點點哀怨!

緩緩的,他的眼睛轉到我身上,眼神沒有變,就定睛望著我。今次,我嚇得不能再動,他就這樣看著我。在眼神互相接觸的一瞬間,我清楚肯定他在望著我。

我感覺到我喉嚨很乾,很緊,想叫也叫不出來。突然,我背後有人拍我,我終於能叫出來,把拍我的人也嚇得叫起來。

拍我的,正是我前幾天遇到的同班同學,我立刻雙手捉著他,如同溺水的人遇到水泡一樣,緊緊抓著他,這一下他也完全被嚇倒了。

我還是說不出話來,只是繼續維持一副驚嚇的表情。他拉著我,推我到旁邊的椅子,想讓我坐下來好好講話。

我們才走了幾步,突然嘭的一聲巨響從我們身後傳來,我們下意識的回頭去望,就見到一個男人躺在我們剛剛站的位置,就是我看到人臉的位置。他的眼睛,就一直望著我⋯⋯

他的血,有部份濺在我們身上,另外一部份又隨雨水流向我們。這下子,到我的同學瘋狂尖叫。

後來的事,有點混亂,但根據我的記憶,是附近有大人立刻抱著我們,把我們帶到一旁,我還記得他用雙手分別掩著我和同學的眼睛,雖然,其實我們都看到不該看的了。

然後,我們兩個都被送進醫院,同學因為驚嚇過度,留院了幾天。到他回到學校的時候,他失去了那幾天的記憶,據說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。既然他忘了,我自然也不會跟他再說起這事。如果我能忘記,我也希望能忘記。

可是,即便過了多年,那雙眼晴還一直印在我腦海裡。

後來,我漸漸的淡忘了這事,不是忘了,但是比較少回想起這事。

只是,我再也不敢低頭走路,就怕看到不該看的⋯⋯

寫於2017年9月17日